“锵！”
    刀锋落下，石头切开。
    看着石头断面平滑如磨的样子，林晞再度刷新了对那把刀的认知。
    自离开院落时起，常秀秀身上的味道就恢复了正常，只余衣服上熏染入味的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长时间的劳动和精神对抗耗空了她的体力，刀锋斩落之后，人就软倒了下去。
    见常秀秀昏迷，谢泽峰也停止唱诵。新技能消耗很大，他踉跄几步，坐倒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额，粗重地喘息。
    尹韵冲过去扶住谢泽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温暖手掌一下下抚摸他的脊背。
    谢泽峰停止唱诵后，最后一位被控制的万俟国龙也醒了过来。他把手上已经捆好的草杆小枕头夹在胳膊下，和林晞一起围到常秀秀与谢泽峰身边，检查两人状况。
    谢泽峰虚弱地摇了摇头，整个人苍白脱力，连手指也不想抬，他累得神情涣散，看上去像接连熬穿了两个大夜；已经昏过去的常秀秀除了满身是血外并无大碍，林晞扒开她的眼皮，先前布满血丝的眼珠已经恢复原本洁白模样，只剩几块血斑印在眼球上，过两天就能自吸收。
    方星瀚走过来，两手一边一个，虚按在谢泽峰与常秀秀头上，淡绿色光幕再度出现，只是颜色比林晞之前见到的浅了很多。
    “林晞之前受伤过重，治疗她用尽了我的力量，能力还在冷却中。这两人需要睡大约一个半小时修复大脑，在此期间最好不要叫醒他们。”
    状态还好的二人看向林晞和方星瀚。
    “受伤过重？”
    方星瀚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们遇到了一只……捕食梦旅人的梦魇世界特产生物。这种生物一般只在副本外部游荡，吃中级以上的梦旅人。你们这样的初级梦旅人蕴涵的能量太少，它们一般不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不会找初级梦旅人麻烦，那林晞又是为什么会遇到特产生物，然后身受重伤？
    尹韵和万俟国龙的眼神有些复杂。
    一直萦绕在常秀秀身边的血气散得很快，林晞此时再闻，只剩常秀秀紧握的刀上还有血的味道。她走向在感官中变得暗淡许多的屠户家门口，深吸一口气，分辨鼻腔里的气味组成。
    空气中的味道比起先前轻了很多，某种林晞以为是浓郁血味带来的压迫感不见了，这间院落变得“可以进入”。
    “这里现在安全了。我想进去探探。”
    林晞说。
    尹韵深吸口气，抱着虚弱的谢泽峰慢慢放倒在地上，脱下外套，垫在他的脑后。万俟国龙也把常秀秀推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胳膊下夹的小枕头刚好垫在常秀秀脑袋下面。
    “你是我们中最能打的，就拜托你看着他们俩了。”
    等到尹韵与万俟国龙走过来，林晞将两个昏迷的队友托付给方星瀚，见他点头应下，转身走进大门。
    屠户家的院落意外地宽敞，两侧地面被仔细夯过，土壤平整而坚固。空旷院中，左手边盖着一排牲畜棚，里面被杂物填满，只余一丝淡淡的腌入味的牲畜粪尿味道，最右边靠近房屋的地方用红砖砌着一个灶，上面坐着只锅。木柄的汤勺被放在锅边上，新鲜的草木灰从炉膛口上溢出来，看上去还在使用。
    村里的柏油路没有在院门处截断，反而从门口一直通到房后。林晞顺着柏油路走过去，发现这条路一直通到屠夫家房后的一道升降门里。
    林晞本以为村里的柏油路是花国扶持下的民生设施，此时看来，其中或许另有隐情。这扇升降门冰冷的科技感与蜜桃村落后而古旧的风貌格格不入，看着这扇结实的门，林晞忍不住想起村里那间用料格外扎实的招待所。
    气味被牢牢封在升降门内，林晞闻不到屋里是什么。她转回前院，看到房门开着，不见尹韵。砖灶上的锅已经被揭开锅盖，万俟国龙正拿着汤勺在里面捞东西。
    林晞走过去，看向锅里面，只见到一锅煮得奶白的鸡汤。
    “恐怖游戏里常有道具丢汤锅里的桥段，我想看看这里是不是也放着。”不等林晞问，万俟国龙就解释起来。
    林晞放他一人捞锅底，跟进房屋里寻找尹韵踪迹。
    失去诡域力量的屠户家回归平凡，乍看起来和寻常人家也差不多。一进门是宽敞的客厅，客厅两边修着走廊，一边是窗，一边是通向卧室的门，正对屋门口还有条去屋后的通道。
    她用脚步丈量进深，发现客厅只占了这座房子大约三分之一的深度，房子剩下的三分之二都在通道后面。
    听到林晞进客厅的脚步声，尹韵从左边的走廊里探出头来，向林晞递来一本打开的本子。
    “看这个。”
    记事本打开的页面画着几颗眼熟的果子，和女孩塞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林晞接过本子前后翻页，发现果子相关的只有这一页，剩下的都是进货记录。本子纸比招待所的登记册还要陈旧，林晞翻阅时，纸页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进货记录条目清楚，日期后跟着进货的品类和数目。林晞注意到最早的进货记录在80年前，数量从零星几头增加到上百头，又慢慢稳定在二三十个。记录写到后面，进货量越来越少，最后一条进货记录距今已有三十年。
    林晞往后翻了翻，一行潦草的字出现在眼前。
    [出猪一头（生）羊十头（冻）祭典毕上山]
    落款日期是昨天早上。
    拿到本子时，系统没有发热，这应该是普通道具。林晞小心撕下画着果子以及写着新笔记的纸页，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又去两边卧室里转过，确认没有更多线索，沿着客厅通道走向屋后。
    想到自己房间里自带恶意又迅速消失的字迹，林晞不敢松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戒的同时，始终开着超维嗅觉。
    浅淡的腥臭味自前方传来，新鲜血液和陈年冻肉的味道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各有层次。
    林晞小心翼翼地推开包着铁皮的房门，冲天血气从黑暗的室内溢出门缝，瞬间吞没门口二人。
    尹韵受不了这味，喉中发出小小的干呕声。林晞忍着恶心，伸手探向墙上有塑料味的地方，摸索着按了下去。
    灯光乍明，室内的一切全部展现。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室内，唯有红色的天花板在散发浓郁的血腥味。瓷砖通铺的墙和地面被擦得莹润白皙，不锈钢刀具与巨大的案台光可鉴人，木质把手也有一层温润包浆。林晞眉头微皱，顺着血腥味的浓淡走到台前，抬头向上望，发现这一片天花板颜色比周边要深许多。
    案台的角落放着一盆血，已经加过盐的表面凝固成冻，看着还算新鲜，随时可用。
    林晞闻了闻味道，默默离这盆原料惊悚的血旺远了些。
    另一边，尹韵已经在拉这间分肉室后方的不锈钢门。那扇门十分沉重，尹韵拼尽全力才让它缓慢打开。
    洁白的冷雾从门缝中溢出来。后面竟然是个冷库。
    林晞快步走过去，只往里面看了一眼，迅速转身捂住了尹韵的眼睛。她紧紧抱住尹韵，把人抱离冷库门口，确认尹韵第一眼看不见里面，才把人放开。
    尹韵被她抱得莫名其妙，但经过昨晚共患难，尹韵相信林晞不会害她。
    她看着冷库门，心跳声大得林晞都能听到：“林晞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很多尸体。”
    林晞简短回答。
    尹韵的脸变得惨白，内心天人交战，进去和不进去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没过多久，尹韵就做好了决定。
    “让我看吧，林晞。”她说。“我们今后还要面对更恐怖的东西，让我看吧。”
    林晞看着她明亮坚定的眼睛，点了点头，再度拉开冷库的门，大开到限位。
    库门开启的同时，地狱在尹韵眼前缓缓展开。
    一排排年轻女人的尸体整整齐齐悬挂在生肉架上，她们的衣着复古又暴露，有些风格像是老电影里舞厅的舞女，又有些穿得像是夜场里翩跹飞舞的漂亮姑娘。这些本该花一样绽放的女人都被捆着脚，头下脚上地挂在冷库里，一些人裸露在冰霜中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大片凌虐的痕迹。
    看清内中情形的刹那，岩浆般的愤怒从头顶灌下。尹韵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害怕，无边怒火把她的眼睛烧得晶亮，她沉默地走入冷库，认真转过每一排肉架，亲眼确认每一具尸体的情况，与那些没能瞑目的双眼对视时也只有心疼与惋惜。
    见尹韵非但没被吓到，还斗志满满的模样，林晞安下心来，去查看贴着墙的不锈钢架子。
    与只有一根钢架和几枚钩子的生肉架不同，这边的架子更高大宽阔。架子上的空间被隔板一格格切分整齐，不同区域之间贴着胶带作为划分，区域顶端用白布标签贴着头蹄、通脊、前肩、后座、腿等对应区域。空荡荡的货架只有一小点装填了东西，林晞远远数过头蹄区，发现那里填了十一个格子。
    纯粹的异化之下，看不清原本形状的肉块冲击力反而没那么大。林晞强迫自己把眼神从一块肉皮的纹身上移开，去头蹄区仔细观察。
    这个部分摆放着人类的手脚和头颅，干活的人很细心，每一套尸块都摆得整整齐齐。林晞数了数，有十套女尸和一套男尸，女尸都有化冻后再上冻的痕迹，多少有点淤血形成的尸斑，人人脸上都残留着老气而艳俗的妆容。而看起来格外新鲜的男尸未加妆饰，血也放得足够干净，不可置信与愤怒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十分狰狞。
    “林晞姐。你来。”
    观察结束后，另一边也传来呼唤。尹韵的声音在层层尸体的遮挡下有些失真。林晞绕过挂肉架，就看见尹韵站在一具古装女尸身边，朝她招手。
    “来看。”
    她走到尹韵身边，顺着指引看过去，眉心一跳。
    满库痛苦死去的女尸之中，只有这一具是衣衫完好，面带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