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是距离高三最近的一年，压力像电梯里无声上涨的水银柱,清晨的闹铃到底响没响，夏柠已经分不清了。她只记得，梦里还在跟一道英文题纠缠，再加上转学的压力。手机静静躺在枕边，屏幕亮着：06:30。
    她像被电击似的弹起，拖鞋左右穿反也顾不得了，“哒哒哒”冲进卫生间,电动牙刷在嘴里胡乱打转，泡沫顺着下巴往下淌,冷水扑在脸上，凉得她一哆嗦。她拿起手机又看：06:45。要死了要死了……她含含糊糊地哼着，一手拽过衣服，布料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另一手往书包里塞作业，拉链卡了一下，金属齿咬住布边，发出“滋啦”一声惨叫，差点被她暴力扯断。钥匙、纸币统统被扫进包里，一路狂奔到公交站,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险险挤进去，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塞进投币口里。
    车窗上映出自己通红的脸——像一颗刚出锅的番茄。公交“吱——”地刹住,正跳到7:12，不多不少。不用跑,不用喘,十分钟走到学校刚刚好。
    忽然，她余光被斜刺里一条窄巷吸住,就在那片幽暗里，一个穿黑色短袖的男生被围成半弧。他背脊绷得笔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对面三四个混混，吊儿郎当晃着肩，金属链条在指间叮当作响.这条巷子平常就很少有人经过。
    说来也怪，只隔一条马路，对面便是霓虹闪烁、人流如潮的商贸街，喧嚣与叫卖声层层叠叠。而一转身迈进巷口，所有声光便被瞬间抽空，仿佛有人悄悄拉上了一道无形的幕布。热闹与冷清在这里被切成泾渭分明。就算偶尔有人影掠过巷口，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他们信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痛快，不如不沾染。巷子里的拳脚声、咒骂声、铁器撞骨头的闷响——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那几个混混光是站着就自带一股戾气，领口歪斜，拳头裹挟风声，一记接一记凿向男生的腹部——闷响低沉。男生猛地抬起膝盖，一脚踹在混混胸口，“砰”的一声，那混混往后连退好几步，后背“咚”地撞在墙上，灰尘哗啦啦往下掉。那混混俯身贴近，声音压得极低，顷刻之间，他的眼眶烧得通红，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有抬起。他背贴着粗糙的砖墙，下一轮的拳脚落下，风声、闷响、尘土一起扑来任由疼痛一层层叠上去,没有反抗。
    夏柠原本不想掺和.在她看来，巷子里翻滚的拳脚无非老三样：欠了钱没还，因爱生恨找人报复,或者干脆就是谁看谁不顺眼，挑个软柿子捏。
    拳头落在男生腹部、胸口、侧腰，闷响一声重过一声，血腥味已经漫到巷口。夏柠看见男生膝盖发软，整个人顺着墙往下滑。她怕接下来会出事，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拨通110。报完地址，直接长按关机键，屏幕一黑，顺手把手机塞进兜里。
    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吸一口气，喉咙里迸出一声最粗最狠的脏话。那群混混晃到她跟前，为首的那个歪头打量她，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刘海一路滑到校服领口，停在脸颊上。他咧开一口黄牙，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接着“呸”地一声，一滩黏腻的唾沫混着烟味，正落在她左颊。那混混扬声怪笑，看着她说“清纯小妞，不如让爷验验你床上的本事？这巷子僻静，天作被——”话音未落，空气里猛地炸出一声脆响——夏柠一巴掌狠狠打在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
    混混见她反手一巴掌，脸色骤沉，给脸不要脸,猛地揪住她校服领口，领口被扯得歪斜，夏柠害怕极了，她再怎么勇敢，也只是一个学生，这些混社会的都是不要命的，真和他们干起来，可怎么办？
    就在指尖将要探进衣襟的刹那，墙角那道摇晃的影子忽然立起——
    他嘴角挂着血线，双腿打颤，一记闷拳结结实实砸在混混的颧骨上。男生抬起沾血的指尖，抹过唇角：“我们之间这笔账，算我头上，别拿旁人开刀。”
    混混踉跄着撑墙起身，一手死死摁住腹部，他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直戳男生鼻尖，嗓音嘶哑：“哟，护得这么紧——不会早就把人给睡了吧？果然，呵，同类货色”混混的拳头扬到半空，眼看就要砸落——巷口炸起一连串尖锐的警铃，红蓝光束旋转着扑进来。
    几个人已被依次塞进后座。车门“砰”地合拢。那伙人仍旧梗着脖子，嘴角挂着半干的血迹，一副“老子就在这里，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跨出派出所的折叠铁门，夏柠低头打开手机.——已经是九点半了.班主任、刘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男生也收拾好，随着铁门一声低响，缓步跨了出来。一米八三的个子，肩背挺拔，黑发带着点小卷,额前的碎发微微遮眉.皮肤是那种冷调的白，在阳光下格外明显。他拖着步子停在夏柠面前，嗓音低哑，“以后别随便替人出头。真出事了，你怎么办？要保护别人的同时先保护好自己”夏柠抬头，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瞬，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知道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已经迟到了,夏柠把书包带往肩上一勒，丢下一句“我先走了”。手机刚揣回兜里，屏幕“叮”地亮了一下——是刘茹发来的微信：“先别回教室，来班主任办公室。”
    她心里“咯噔”一下——刘茹来学校了。走廊比平日更长，她握住冰凉的门把，轻轻一推——办公室里，刘茹端坐在焦主任对面，背脊挺直，焦主任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人同时侧头，目光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刘茹今天穿一件白衬衫，袖口折得齐整，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下身是一件黑色裤子,妥妥的职场风。
    刘茹一见她进来，椅子猛地后撤，金属腿在地面刮出一声尖锐的“呲啦”声。随后便是一段连珠炮似的质问。“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迟到这么久？”“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不接？”她停顿半秒，“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柠把手指绞在身后，声音很轻“没做什么，我睡过头了”她没敢抬头，怕眼神出卖自己.只要被刘茹知道,这件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手机关机了。”这是真的，从按下报警键那刻起，她就关机了，直到走出派出所，她才重新开机，看到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没有，而且你之前说的，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记得牢，现在不会谈恋爱。”
    她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别人传纸条、刷手机、悄悄脸红，那些暗恋或明恋的小心思，夏柠都没有。
    焦主任见空气紧绷忙笑着站起来，先把刘茹按回椅背，宽慰道：“孩子平安回来就好，您消消气。”又转身对夏柠说话,“这次先记下，下次注意,别让大人担心”。
    夏柠背着书包，来到陌生的环境，她是担心的。
    ——要是没人愿意同桌怎么办？
    ——融入不进去怎么办？
    她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
    “同学们，这是夏柠，新转来的。”
    她站在讲台边，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大家好”。然后空气安静三秒，尴尬得能听见粉笔灰落地的声音。这些念头像小石子，一颗接一颗往心口丢，扑通扑通。
    【在家——收到微信那一刻】
    手机“嗡”地一震，夏柠正端着碗喝粥，差点把汤勺掉进碗里。屏幕亮起来，焦主任的名字在最上头。
    三楼，最东头，高二（9）班。
    【此刻在学校——站在办公室】
    焦主任轻轻带上门，又和刘茹说了几句之后，示意她先回去。随后，他领着夏柠往教室走。拐过楼梯口，还没到教室门口，一声尖锐的呵斥声着实把夏柠吓了一跳。教导主任站在门口，他一身熨得笔直的藏青色西裤。短袖白衬衫箍在胳膊上，袖口勒得紧紧的，肌肉把布料撑得鼓鼓囊囊，仿佛随时会“嘣”一声炸线。
    左手拎着的考勤板啪一声拍在门框上，“看看你们！”“高二了！上课期间还睡觉，像什么样子，已经观察你们好几天了。”说罢，他叉着腰，站在那里，整个教室的温度都压低了五度。下一秒，他眼角余光扫到站在门边的夏柠，整张脸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啪”地翻了个面——“孩子们呀，老师刚才嗓门大，也是替你们着急。”
    那尾音软得能掐出水来，仿佛刚才吼破天的不是同一个人。
    “吓死爹了！刚才那分贝差点把我朵震聋。”
    “老徐怕不是练过川剧变脸？”
    “他温柔就说明我们真没救了，连骂都懒得骂，直接放生。”
    咳咳。焦主任端着保温杯晃进门，白汽往镜片上一扑，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缝，像刚蒸完桑拿。格子衬衫袖口卷得一边高一边低，露出里头褪色的“班主任”**章，随着他走动摇来晃去，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向门口那道陌生身影。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领口乖乖贴着锁骨，细白的手腕，干净又轻巧。丸子头松垮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挣脱发圈，黏在颈侧，轻轻搔过皮肤,脸颊因为闷热和紧张泛着淡淡的红，像桃子尖上那一点甜。
    “大家好，我是夏柠，是新来的转校生。”焦主任把杯子往讲台一放，先抬手鼓了两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班听见。掌声零零散散地响起，稀稀落落。接着，第三排的女生多拍了一下，旁边的同桌也抬起手，声音慢慢连成了片。夏柠微微鞠了个躬，声音轻却清楚：“谢谢大家。”
    “我靠——”前排的寸头猛地后仰，椅子腿“吱啦”一声划出老长，“甜妹杀我！”后桌的卷毛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收收你那哈喇子，都快滴到人家书包上了。”
    焦主任朝着倒数第二排最靠窗的位置划过去——“夏柠”，他声音不高，“你先坐那儿，同桌叫许诺，你们女生之间有关学习上的可以多交流”夏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倒数第二列女生旁边的一个空位，他摆摆手，掌心向外，指节微曲，示意夏柠先过去坐下。
    焦主任的视线一行一行扫过去，最后停在最末排靠窗的位置，——桌面干净得反光，椅子端端正正塞在桌肚里。下一秒，他声音突然炸开：“许知淮又没来？！”夏柠正低头翻书，被这一吼吓得肩膀一抖，书页“哗啦”一声合上。
    “下次……”
    焦主任那句“下次……”卡在喉咙里，突然“嗡——”一声，裤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皱了下眉，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立刻从黑到灰，低声“啧”了一句，抬手示意全班安静，自己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外走：“喂，主任……嗯，我马上来。”
    教室门被带上，“咔哒”一声轻响。指尖忽然被轻轻戳了两下，夏柠偏头，撞进许诺亮晶晶的眼睛里。“走啦，带你巡山！”随后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胳膊，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许诺带着夏柠出了教学楼，沿着食堂那条阴凉的小道一路往操场走。“二楼麻辣香锅——老板是四川人，辣椒不要钱，吃完嘴巴能肿成香肠，但越肿越爽；”操场西北角那棵歪脖子树，晚自习去背书，三分钟能被蚊子抬走”
    夏柠被她连珠炮似的介绍逗得弯了眼睛，很可爱的姑娘呢女生之间的友谊常常像泡腾片掉进温水，先是细小的嘶嘶声，再是咕噜咕噜的气泡，一口气甜到舌尖。
    许诺忽然伸手比划到自己小腿：“裙子，到脚踝还是膝盖？”夏柠伸手在空气里划一条线：“脚踝吧，防晒。”
    “物理防晒永远的神。”
    话题像被风推着跑，从裙摆一路飙到宇宙尽头——
    下一秒许诺又眼睛亮亮地凑过来：“有没有喜欢的明星啊？”
    夏柠点头又摇头：“有，但是塌房了，我直接连夜跑路。”许诺做出一副苦楚的表情，随即脸蛋弯起弧度：“我喜欢的也塌了，可能没有追星运吧”
    ……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走廊里的热浪还在地砖上打滚，语文老师已经拐过墙角。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短袖,下身搭配了一件白色裤子，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麦克风。“哒——”小蜜蜂的开关被拇指拨开，红灯亮起。“同学们，……准备默写”
    她站在讲台中央，手背轻轻敲着桌面。额前的碎发被风扇吹得微微颤动，眼角几道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四十出头，像是被学生磨平了脾气、又被作业磨出了皱纹的年纪。教室里闷得发黏，窗外知了声嘶力竭。
    默写开始不到两分钟，前排的男生就把脖子拧成了麻花。他左手撑着额角，右手攥着笔，假装在认真看卷，其实眼珠斜得快要抽筋——目标锁定在同桌的本子上。那眼神活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同桌正写得飞快，忽然笔尖一顿，像雷达捕捉到异常信号。她侧过脸，目光精准撞上那只“斜眼老鼠”，空气凝固半秒，下一秒，桌底下飞来一记轻踢——正中脚踝。男生猛地一抖，差点把笔甩出去，赶紧坐正，嘴里无声地“嘶”了一声，揉着小腿，心里狂喊：就瞄一行，至于下死手吗！同桌收回脚，嘴角勾了个微不可见的弧度，继续写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终于，老师抬腕看表，尾音一落：“最后一个字，收！”
    教室瞬间沸腾——“完蛋！这次我铁定要抄十遍！”
    “滚——你哪次不是嘴上说十遍，结果分数出来全班最高？凡尔赛本赛！”
    “我说真的！你怎么就不信我！”
    “信你？我宁可相信猪”
    哄笑声刚起，老师一个眼神斜斜扫过来。笑声被拦腰斩断，教室里只剩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叮——”地一声，死寂的教室这才活过来。又熬过两节连堂，下课铃一响，整层楼的脚步便默契地朝同一个方向加速。
    食堂窗口前已经排起长队，红烧大排的酱汁在灯下翻滚。那句话说得没错：真没什么事是吃解决不了的，至少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许诺端着餐盘，在人缝里挤了半圈，才找到角落那张小桌。
    她把托盘往夏柠对面一放，塑料磕在桌沿，“哒”一声脆响。“热疯了。”她坐下，筷子戳着盘里可怜的两片青菜，“能不能再开一个食堂啊？虽说还有二楼，但是，我又不吃辣，一楼人比饭多，再排下去我得先饿晕，每天吃素，受不了，我想吃肉。”
    夏柠没接话，只把餐盘往前一推，筷子轻轻一挑——那块油光锃亮的大排稳稳落在许诺的米饭上。酱汁顺着米粒往下淌，看起来格外美味。许诺原本皱着的眉“啪”地松开，眼睛一下亮了。“谢谢夏夏！我爱你!”
    长桌狭窄，两人相对而坐，红烧大排的酱汁还在冒细泡.一个女生端着托盘，轻巧地挤到旁边空位。“嗨，新同学！”女生先开口，“上午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江月如”
    那女生一落座，像随身携着一枚小太阳，两个人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笑声撞在墙上。
    午后像被按了快进键,，不知不觉的睡意、笑声、翻书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傍晚的钟声慢悠悠地晃过操场，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作者闲话：

    很快要开启第二次见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