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一役，屠刚两千精锐尽殁，“疯虎”授首。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比青浦镇易主更迅猛的速度传遍江南。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震动，而是某种颠覆性的认知。
    那些原本还对“沈帅”复出持观望、甚至怀疑态度的州县官员、地方豪强，彻底收起了小心思。原来，这位消失多年的将军，并非只凭朝廷旨意和往日威名，其麾下那支看似拼凑的“望安军”，竟真有鲸吞虎噬之能！赵擎天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原本在其淫威下瑟瑟发抖的各方势力，开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向栖水镇那座河神庙——如今望安军的大本营——传递着隐晦的效忠与合作的信号。
    朝廷钦差钱喻之再次到来时，姿态放得更低，带来的资源也更足。他甚至不再提“监军”或“协理”之事，完全默认了沈如晦在江南军事上的绝对主导权。帝国的官僚望族们，在绝对的实力和胜利面前，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灵活性”。
    而真正让江南格局为之改变的，是人心。
    饱受赵擎天势力蹂躏的百姓，将“沈帅”和“望安军”视为救星。许多村镇自发组织起乡勇，打着望安军的旗号，袭扰赵擎天势力的零星据点，为其输送粮草情报。更有无数青壮，从四面八方涌向栖水镇，要求投军。他们中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单纯渴望在乱世中追随强者搏一个出路。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人心与人力，沈如晦展现出了他超越单纯军事统帅的一面。
    栖水镇外的临时军营，规模扩大了数倍，井然有序。新募的兵卒并未被立刻塞入战阵，而是由黑娃从老营中抽调出的基层军官，进行最基础的队列、号令和阵型操练。训练场上的呼喝声日夜不绝，虽显严苛，却无人怨怼，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看似枯燥的训练，是如何在落雁坡那样的血战中转化为活命和胜利的本钱。
    “记住！你们手里的刀，不是用来逞凶斗狠的！是为了让你们自己，让你们身后的爹娘乡亲，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黑娃巡营时，那炸雷般的吼声成了新兵们的噩梦，却也奇异地安定了他们的心。这位声名赫赫的猛将，虽然凶狠，却与赵擎天手下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头目截然不同。
    石头则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他设立了一套简易却高效的登记甄别制度，将投军者按籍贯、特长分门别类。识文断字的，优先补充入参军署，负责文书、核算；会手艺的，编入工辎营，打造器械、修缮兵甲；甚至只是有一把力气的，也记录在案，分配去修筑营垒、转运粮草。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整个大军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虽庞杂，却运转有序。
    沈如晦本人，则坐镇中军。他并不事事亲为，却牢牢掌控着全局。每日，无数情报、文书如雪片般汇入他那间简陋的中军帐。他能在片刻间抓住关键，做出决断：何处可增兵，何处需固守，何处可佯动，何处需与地方豪强虚与委蛇。朝廷拨付及缴获的粮饷军械，他亲自过问分配，确保每一份力量都用在刀刃上，杜绝了以往官军中常见的克扣贪墨。他甚至亲自审理了几起军士骚扰百姓的案件，严惩不贷，迅速树立了望安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形象。
    这种高效、公正且强大的形象，与赵擎天方面的混乱、残暴与收缩形成了鲜明对比。胜利，如同滚雪球一般，带来了更多的支持资源。
    这一日，中军帐内，沈如晦正与黑娃、石头及几位新提拔的将领议事。
    “将军，如今我军兵精粮足，士气正盛，何不乘胜追击，直捣赵擎天的老巢？”一位原为地方团练首领、新近投效的将领慷慨请战。
    黑娃也有些意动，看向沈如晦。
    沈如晦却摇了摇头，手指点向舆图上赵擎天核心腹地的几处关隘：“赵擎天虽遭重创，但根基犹在。其老巢经营多年，城高池深，且其本人必成困兽之斗。此时强攻，即便能下，亦必是惨胜，徒耗我军元气，给北边狄人可乘之机。”
    他话锋一转，手指滑向核心区域外围的几个点：“我们要做的，不是硬碰硬，而是继续”敲骨”。”
    “下一步，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点了三个位于水陆要冲、资源丰饶的城镇，“此三镇，是赵擎天的钱袋子和粮仓。拿下它们，断其财源粮秣，其军心必乱，内部生变。届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众将闻言，皆露佩服之色。将军看得远比他们深远。
    “黑娃。”
    “末将在！”
    “命你率前军三千，佯攻其东北隘口，摆出主力强攻的态势，吸引赵擎天注意力。”
    “得令！”
    “其余各部，随我主力，秘密运动，目标——南面的”金川镇”！三日后，拂晓发动攻击！”
    新的作战计划迅速部署下去。整个望安军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再次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却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步伐，扑向下一个猎物。
    与此同时，赵擎天的豪华府邸内，气氛已从暴怒转为一种压抑的恐慌。
    接连的惨败，特别是屠刚这支王牌主力的覆灭，让他真正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沈如晦用兵，诡谲狠辣，远超他的预料。更让他心惊的是，原本依附于他的某些势力，开始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望安军眉来眼去。府库里的金银和粮仓里的米谷，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赵擎天砸碎了心爱的玉杯，咆哮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却透着一丝色厉内荏。他环顾左右，谋士们噤若寒蝉，将领们目光闪烁。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必须想出办法，扭转局面。
    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麾下众人，最终落在一个一直沉默寡言、面容枯槁的老者身上。此人是他的首席谋士，人称“鬼师”，智计百出，却也最为阴毒。
    “先生，”赵擎天压下怒火，声音嘶哑，“如今局势，该如何是好？”
    那被称为“鬼师”的老者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主公，沈如晦挟大胜之威，携朝廷之名，如今又得民心，势不可挡。与其正面争锋，不若……攻其必救，或乱其根基。”
    “哦？如何攻其必救？乱其根基？”
    “沈如晦崛起之速，皆因其麾下核心，乃当年望安之旧部，对其忠心不二。”鬼师的声音沙哑低沉，“若我们能设法……除掉其中一两个关键人物，比如那个冲锋在前的黑娃，或是那个掌管钱粮情报的石头……必能重挫其锐气，乱其部署。”
    赵擎天眼中凶光一闪：“刺杀？好！此事便交由先生去办！要派最得力的死士！不惜一切代价！”
    鬼师微微颔首，又道：“此外，沈如晦如今看似风光，然其与朝廷，绝非铁板一块。朝廷用他，乃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必然猜忌。或可……从此处下手。若能让朝廷对其生出疑虑，甚至断其粮饷，则其势自溃。”
    “离间计？”赵擎天眉头紧锁，“如何行事？”
    “可重金贿赂朝中与沈如晦有旧怨之臣，令其不断上书，弹劾沈如晦拥兵自重、蓄意拖延战局、甚至……有通敌之嫌。同时，我们可模仿望安军笔迹，制造几起”袭扰”朝廷运粮队或”攻击”友军的”意外”，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赵擎天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好！就依先生之计！双管齐下！我倒要看看，他沈如晦如何应对！”
    明的刀枪暂歇，暗地里的毒计，却已悄然织成一张大网，罩向如日中天的望安军和它的统帅。
    砥柱立於中流，风光无限，却也要承受最猛烈的风浪冲击。
    沈如晦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操练的万千士卒，目光沉静。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