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搭桥前,断崖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4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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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絮妍回到家,洗完澡,正坐在书桌前准备温习一会儿功课,忽然想起白天的物理笔记好像落在了教室抽屉里。明天小组讨论要用,她有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学校拿一趟。
    跟母亲说了一声,她重新穿上外套,走出小区。
    夜晚的空气带着深秋的沁凉。她拐过街角,走向通往学校的那条路。经过陈则旭家那片破旧筒子楼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那栋最破旧的楼洞口,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楼洞旁的台阶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他身边,散落着几本书和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还有几件看起来单薄的衣服。
    是陈则旭。
    他看起来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缩成一团,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绝望和冰冷。楼洞里隐约还能听见男人模糊不清的咒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林絮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呼吸一滞。她几乎能想象出发生了什么。
    她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了。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该说什么。任何言语在这种情境下都显得苍白甚至残忍。
    就在这时,陈则旭似乎感觉到了视线,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脸上那些强撑的冷漠和尖锐彻底碎裂了,只剩下狼狈不堪的苍白和尚未收敛的痛苦。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最不堪的一面被人赤裸裸地窥见,一种近乎惊恐的羞耻感迅速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起了地上的灰尘。他飞快地、几乎是粗暴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和衣服胡乱塞进书包,手指因为慌乱和耻辱而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敌意和防御,试图用凶悍来掩盖自己的无地自容。
    “我……”林絮妍一时语塞,“回学校拿东西。”
    陈则旭已经把东西胡乱塞好,一把将书包甩到肩上,看也不看她,抬脚就要往更深的黑暗里走,想要逃离这令他窒息的场景。
    “陈则旭!”林絮妍下意识地叫住他。
    他的脚步顿住,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你……没事吧?”这句话问出口,林絮妍就后悔了,这简直是多余的废话。
    果然,陈则旭猛地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充满了被窥见狼狈后的愤怒和自嘲。
    “我能有什么事?”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看够了?看够了就走你的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锥心的口是心非:
    “我的事,不用你管。也别在那儿瞎同情,我很好,不需要。”
    自那夜在筒子楼下仓促一瞥后,陈则旭在学校里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墙。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刻意绕开所有可能与林絮妍产生交集的航线。除了每周两次雷打不动、在偏僻平台进行的“交易补习”,他不再看她,不再与她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即便在补习时,他的话也精简到极致,仿佛每个字都需吝啬地使用,多一分都是浪费。那堵无形的墙,比以前更冷,更硬,更难以逾越。
    南城的天空开始积聚薄薄的云层,阳光变得稀薄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特有的潮湿土腥气。林絮妍感到一种莫名的烦闷,像胸口堵着一团湿棉花。她反复咀嚼那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究竟哪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一无所获。他那过激的、布满尖刺的反应,像是对某种更深重创伤的条件反射,而她不幸触碰了那个开关。
    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混合着些许不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关于他的家庭,关于那个在门后咒骂的男人,关于他为何会被弃于门外……这些疑问如同藤蔓,在雨前沉闷的空气里疯狂缠绕。她知道这是窥探,是揭开他人血淋淋的伤疤,但那念头却像诱人的禁果,令人无法抗拒。
    她想起袁铭,那个偶尔和陈则旭一起打篮球的高壮体育生。他是极少数不对陈则旭捡瓶子投以异样目光,有时甚至会顺手把空瓶递给他的同学。
    一个细雨蒙蒙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在发丝和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林絮妍看到袁铭独自在场边檐下喝水,她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走了过去。
    “徐昭。”
    徐昭转过头,看到是她,惊讶地咧嘴一笑:“哟,林大学委,有事?”他声音洪亮,与淅沥的雨声形成对比。
    林絮妍犹豫了一下,声音压过沙沙的雨声:“我……想问问你,了不了解陈则旭家里的事?”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
    “你问他家的事干嘛?”
    他看了看林絮妍,似乎有所猜测,但又不太确定。
    “就是……有点好奇。”
    林絮妍无法说出那夜的画面,声音淹没在渐密的雨声里。
    徐昭挠挠头,显得为难:
    “则旭那人吧,脾气是臭了点,但……有些事我也不太好乱说。”他话虽如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不远处正和几个女生在细雨中笑闹的崔佳琪,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恰好落在她明媚的笑容上。
    林絮妍立刻明白了。徐昭对崔佳琪的好感,几乎众所周知。
    徐昭低笑了两声,压低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有些模糊:“那什么……林絮妍,你跟佳琪关系最铁,你肯定知道她喜欢什么吧?比如……喜欢吃什么零食?看什么电影?”
    意图显而易见。
    林絮妍看着徐昭充满期待的脸,沉默了片刻。用闺蜜的隐私交换,让她感到一丝卑劣,像这阴雨天一样让人不舒服。但那份对陈则旭的担忧和好奇,最终压倒了这丝不适。
    “佳琪她……很喜欢吃抹茶味的百奇,”林絮妍轻声说道,声音几乎被雨声盖过,“喜欢看文艺片,特别是那种结局有点遗憾的……目前……没听她说有喜欢哪个男生。”她省略了最关键的问题。
    徐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阴雨天气里突然闪出的星星:“抹茶百奇,文艺片…好,好,谢谢啊学委!”他像是得到了独家秘籍,兴奋地搓了搓手。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则旭家……唉,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就跟他爸过,他妈好像很早就没了,听说是生病……他爸……”徐昭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嗯,名声不太好,挺好赌的,以前还来过学校闹事要钱,被保安拦过几次……则旭挺不容易的,真的,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虽然信息零碎,但“好赌”、“来学校闹过事”这些词,像冰冷的雨点砸在林絮妍心上,让那晚模糊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而残酷。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谢谢。”林絮妍低声道,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没事没事,互相帮助嘛!”徐昭笑得心无城府,早已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眼神又飘向了雨幕那头的崔佳琪。
    雨,似乎下得有点急了,檐下的水滴连成了线。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当林絮妍看到陈则旭课上望着窗外阴霾天空时沉默的侧脸,或是察觉到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压抑时,那股想要知道更多的念头就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而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线索,便是徐昭。
    交易在潮湿的空气里一次次进行。每一次都像在泥泞中前行,让她感到一种隐秘的羞愧,冰冷而黏腻。
    “佳琪下周生日,她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她上次看书提到过,喜欢那个星空投影仪,说很浪漫。”
    “则旭他爸好像欠了不少债,以前还有人找到学校后门堵过则旭,差点打起来……则旭那会儿嘴角都破了,也没说怎么回事。”
    “佳琪是不是挺讨厌上体育课的?我看她老请假。”
    “她只是不喜欢长跑,觉得累。羽毛球其实打得挺好。”
    “则旭好像从初中就开始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了,捡瓶子,打零工……有次我看到他在便利店角落吃最便宜的饭团,唉……具体我不清楚,他不让问,问了就急眼。”
    每一次交换,都让林絮妍心中的画像更清晰一分,也更沉重一分。她像个窃贼,偷窥着别人深埋的痛苦,再用这份偷窥来的东西,去换取更多的碎片。这感觉糟透了,但她停不下来。
    她以为这一切隐秘无人知晓,像埋在南城雨季下的种子。
    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补习结束时,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墨黑翻滚,一场倾盆大雨蓄势待发。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林絮妍先离开平台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发现忘拿了英语笔记本,折返回来。
    刚走到平台入口,密集的雨点终于狂暴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平台的水泥地上、锈蚀的铁栏杆上和茂密的香樟树叶上,嘈杂震耳的雨声瞬间吞噬了一切杂音,也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她看到了徐昭,他正大大咧咧地抹着脸上的雨水,显然是刚冒雨跑上来找陈则旭。
    “则旭,还没走?正好,问你个事,林絮妍说佳琪最喜欢吃抹茶味的百奇,真的假的?我买了怕她不喜欢……”
    空气仿佛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和这句话一起冻结了。
    林絮妍的脚步僵在原地,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哗啦啦的、近乎狂暴的雨声充斥耳膜,敲打得人心慌。
    她几乎能穿透迷蒙的雨幕,感受到陈则旭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然后,她听到陈则旭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冷得像浸透了这深秋的寒雨:
    “她知道崔佳琪喜欢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徐昭毫无察觉,顺口就答,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失真:“哦,我之前问她来着,她告诉我的。作为交换,我就跟她说了点你家里的事儿……哎你别误会!我没乱说!就说了一点……真的就一点……”
    徐昭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失言,后面的话被更猛烈的一阵急雨声吞没。
    但已经太晚了。话语像泼出去的水,混着雨水,肮脏地流淌了一地。
    林絮妍屏住呼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几秒后,她听到陈则旭极其冰冷的声音,穿透厚重雨幕,砸在徐昭身上:“滚。”
    徐昭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在那可怕的低气压下,最终没敢再吭声,脚步声慌乱地消失在楼梯口,迅速被轰隆的雨声淹没。
    平台上,只剩下哗啦啦的、近乎肆虐的雨声,疯狂敲打着一切,也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即将爆发的火山。
    林絮妍鼓起全身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慢慢地走了上去。
    陈则旭还站在原地,背对着她。密集的雨帘在他身后构成一片灰暗模糊、动荡不安的背景,他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格外孤立,像暴风雨中即将崩裂的礁石。雨水疯狂地溅湿了他的裤脚、后背和肩膀,布料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但他浑然未觉。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冷雨更甚,几乎要将周围的雨滴都冻结。
    他慢慢地转过身。
    那一刻,林絮妍看到了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漠、戒备或不耐烦,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被彻底背叛后的赤红怒火,以及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和……浓重到化不开的自嘲。雨水顺着他额前湿透的黑发滑下,急促地划过他紧绷的、苍白的脸颊,像一道道冰冷绝望的泪痕。
    “交、换?”
    他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喉咙,又像是裹着尖锐的冰碴,狠狠地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砸在林絮妍的心上,“换我的事?林絮妍,你可真会做买卖……真会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甚至一度压过了狂暴的雨声:
    “打听我的事?窥探我很爽是吗?看到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赶出家门还不够?还要把我那点破事烂事当成谈资去交换?去讨好你那姐妹的追求者?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用闺蜜喜好就能换点边角料的笑话?一个供你们消遣的可怜虫?”
    他猛地向前一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濒死的困兽。雨水打湿了他浓密的睫毛,汇聚成冰冷的水珠不断落下。嘴角扯出一个极度扭曲的、破碎的、自嘲的弧度。
    “是,我爸是个赌鬼…是人渣!是社会的渣滓!他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我妈早就被他活活气死了。我天天像个乞丐一样捡垃圾卖钱,打零工才能勉强交上学费,才能不被饿死…我动不动就被他打骂,被他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家门!我活得就是他妈的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现在满意了吗?看清楚了吗?看够了吗?”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些话,积压多年的屈辱、愤怒、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窗外的暴雨疯狂地倾泻而出。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地发抖,雨水和难以分辨的滚烫液体混在一起从他脸上狼狈地滑落。
    “现在你都知道了,拿去啊!你干脆去广播站拿个大喇叭广播一下?让全校都来看看!都来笑话我陈则旭!看看我到底有多惨!多可怜!多他妈的可笑!”
    吼完,他像是被这场暴雨和自己激烈的情绪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的疯狂和赤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般的疲惫和空洞的自嘲。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彻底陌生的、可憎的人,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透的、令人心碎的麻木,几乎被轰鸣的雨声掩盖:
    “怎么样?林大小姐……窥探别人的不幸……把我剥开了看……好玩吗?”
    林絮妍被他这场在暴雨中的、毫无保留的激烈爆发彻底震住了,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脸颊和肩膀,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但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搐似的发紧。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赤裸的、被暴雨冲刷着的、血淋淋的伤痛面前,都苍白、虚伪、徒劳无力。
    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总是竖起尖刺的少年,每一天,每一刻,过的竟是这般……痛苦而不堪重负的生活。那些她交换来的碎片,拼凑出的是一幅如此绝望的图景。
    她看着他通红的、甚至带着血丝的眼眶,那里面强忍着不肯彻底掉落的什么东西,和他剧烈起伏却努力想平复下来的、单薄的肩膀。雨水在他发梢闪烁,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依旧龇着牙倔强守护最后尊严的幼兽。
    沉默在哗啦啦的、震耳欲聋的雨声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过了好久,久到林絮妍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声,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这重重雨幕的坚定。
    “不,”
    她看着他,目光被雨水洗得清澈,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怜悯、施舍或鄙夷,而是另一种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东西,像这无边雨水中艰难透出的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这一点也不好玩。”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几乎是用尽力气说道:
    “陈则旭,我觉得……你真的很坚强。”
    这句话像是一支猝不及防的、温柔的箭,精准地射中了陈则旭那颗包裹在层层硬壳之下、早已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千疮百孔的心。
    所有的怒吼、嘲讽、尖刺和伪装出来的强悍,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句平静的话温柔而坚定地瓦解了,击碎了。
    他猛地愣住,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完全没听懂她的话。脸上的愤怒、扭曲的自嘲和绝望瞬间凝固了,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措手不及的愕然和……一丝无处遁形的、孩童般的无措与慌乱。
    他死死地盯着她,雨水不断从他下颌滴落,汇成细流。他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嘲弄或者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苍白的、却异常平静而坦然的认真。那双眼睛里,没有笑话,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理解?
    坚硬冰冷的外壳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肯定猝不及防地敲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露出了里面从未有人触碰过的、柔软而脆弱的、甚至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内核。他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地、甚至可以说是“平等”地看待,不是同情,不是鄙夷,而是“坚强”。
    这种陌生的、近乎“尊重”的评价让他瞬间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比被揭露所有隐私时更加不知所措。雨水似乎变得更冷更急了,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像一个冷极了的孩子。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被雨水彻底打湿的、显得更加清瘦孤寂的、僵硬而疏离的背影。他几乎是仓促地、狼狈地丢下一句色厉内荏的、习惯性的口是心非,声音闷在厚重的雨声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紊乱的气息:
    “……用不着你说。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但这一次,那声音里所有强撑的冰冷和拒绝,都明显带上了一丝再也无法掩盖的慌乱和动摇,尾音甚至微微变调,泄露了主人内心的天翻地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脚步踉跄地冲下楼梯,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暴雨的轰鸣中显得那样微弱和仓皇,很快便彻底消失在迷蒙的、灰暗的雨幕深处,仿佛被这无尽的雨水彻底吞没。
    只留下林絮妍独自站在空旷的、被暴雨疯狂洗刷的平台上,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崩溃逃离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和眼前被雨水迅速打湿的、空荡荡的、冰冷的地面。哗啦啦的雨声笼罩着一切,震耳欲聋,仿佛要洗净所有的秘密、愤怒、悲伤与刚刚显露便又仓皇缩回的脆弱,却又带来更深的迷茫、凉意和一种沉甸甸的、让她透不过气来的酸涩。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许久,才用一种极轻极轻、几乎被雨声彻底淹没的声音,喃喃自语:
    “陈则旭,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傻,却也是最聪明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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