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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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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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阿福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少宗主,热水备好了,现在抬进来吗?”
陆承渊指尖的动作一顿,攥着轮回溯魂玉的掌心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进来吧。”
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水汽的热气顺着门缝漫进来,阿福端着铜盆的手稳得很,只是见陆承渊仍站在铜镜前,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不由得又放轻了脚步。
“少宗主,水备好了,温度刚好能净面。”阿福将铜盆放在梳妆台上,拿起一旁叠好的锦帕,正要递过去,却见陆承渊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太过锐利,带着一种阿福从未见过的审视,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锦帕,心头莫名一紧。
陆承渊的喉结动了动,前世顾寒舟化作青烟时的画面还在眼前晃,掌心的轮回溯魂玉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血意,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声音里的颤抖:“阿福,你在青鸾宗待了多少年了?”
“回少宗主,奴才十三岁就进了宗门,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阿福虽不解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宗门里的人和事,奴才大多都熟。”
“那你可知,宗门里有个叫顾寒舟的弟子?”陆承渊的声音骤然压低,目光紧紧锁着阿福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期待着阿福点头,期待着听到“知道,就是那个总待在角落的弟子”,可阿福的反应却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阿福皱着眉想了半天,脸上满是疑惑,摇了摇头:“顾寒舟?少宗主,奴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咱们青鸾宗的弟子名册,奴才前几年还帮着长老整理过,记名弟子和内门弟子里,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陆承渊的指尖猛地攥紧,掌心的玉佩硌得他生疼,他却像是没察觉,又追问道:“那玄霄宗呢?你有没有听过玄霄宗有这么个人?或者……沈清艳身边,有没有一个庶弟?”
“玄霄宗?”阿福更是茫然,他挠了挠头,仔细回忆着关于玄霄宗的消息——那些年两宗有往来时,他也跟着陆承渊见过几次沈清艳,“少宗主,玄霄宗的弟子名录奴才虽没见过,但沈仙子的情况,宗门里多少有耳闻。听说沈仙子是玄霄宗宗主的嫡女,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哪来的庶弟啊?而且奴才记得,沈仙子身边的侍从,都是玄霄宗精心挑选的女修,从未见过什么男子跟着她。”
“不可能。”陆承渊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陡然提高,“他明明穿着青鸾宗的弟子服,还说过……说过从第一次我给他递疗伤药开始就……”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忽然想起,前世他递疗伤药给顾寒舟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难不成……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可轮回溯魂玉还在掌心,顾寒舟最后那句“能救你,我无怨无悔”还在耳边回响,怎么可能是假的?
阿福被他突然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少宗主,您是不是记错了?还是……最近太累,梦到什么了?”他看着陆承渊苍白的脸色,心里越发担忧,“今日可是您和沈仙子的订婚宴,若是身子不舒服,可得早点说,奴才好去请医师来。”
陆承渊没有理会阿福的关切,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梳妆台,铜盆里的水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他的衣摆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轮回溯魂玉,玉身的青光依旧微弱,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那个为了救他献祭魂魄的人,那个说心悦他的人,竟然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明明……”陆承渊的声音低得像呢喃,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前世覆灭之夜的痛苦,与此刻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如果顾寒舟不存在,那轮回溯魂玉是怎么来的?他经历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阿福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敢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拿起锦帕,蘸了些温水,递到陆承渊面前:“少宗主,先净面吧,吉时快到了,长老们还在前厅等着呢。”
陆承渊看着递到眼前的锦帕,又看了看阿福真诚的眼神,知道对方没有说谎。他接过锦帕,冰凉的布料贴在脸上,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铜镜——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迷茫与痛苦。
“下去吧。”陆承渊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连头都没再抬一下。
阿福看着他这副模样,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敢再多说,只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脚步放得极轻,转身时连门轴转动都压到了最低声。直到木门“咔嗒”一声轻轻扣上,屋内彻底静下来,陆承渊才缓缓松开攥着锦帕的手,任由那方湿透的布料落在梳妆台上,目光又落回了掌心的轮回溯魂玉上——玉身的青光依旧微弱,却像一道刺,扎在他混沌的心里,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发疼。
陆承渊凝视着手中玉佩,猛然想起前世顾寒舟的身躯化作一缕缕青烟,缓缓钻入玉佩之中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切与忐忑,指尖缓缓注入一缕精纯的灵力。灵力刚触到玉佩的瞬间,便被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包裹,那力量带着熟悉的气息——与顾寒舟掌心的温度如出一辙,让陆承渊的心脏骤然一缩。紧接着,他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一片朦胧的魂境在他意识中缓缓展开:那是一处约莫丈许见方的空间,四周弥漫着淡青色的魂雾,雾霭轻盈地流动着,带着淡淡的魂力气息;而在空间中央,一缕半透明的魂体正蜷缩着,魂体周身萦绕着微弱的光晕,虽轮廓模糊,陆承渊却一眼认出——那是顾寒舟的魂魄。
陆承渊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那魂体比他想象中更虚弱,边缘处甚至有些虚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尤其是魂体的胸口处,竟有一道明显的缺口,淡青色的魂雾正从缺口处不断逸散,像流水般难以挽留,显然是主命魂缺失所致。他下意识地用灵力缓缓靠近,想帮着稳住魂体,可灵力刚触到魂体的瞬间,顾寒舟的魂体便剧烈颤抖起来,逸散的魂雾瞬间变得汹涌,魂体的轮廓也愈发模糊,仿佛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寒舟!”陆承渊失声低唤,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慌乱,连忙收回灵力,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前世顾寒舟用魂魄为引逆转时空,代价远比他想象中更沉重——那不仅仅是耗尽寿元的决绝,更是主命魂被时空之力撕裂的惨烈。若再找不到补全魂魄的方法,用不了多久,顾寒舟便会彻底魂飞魄散,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就在他心急如焚、脑海中一片混乱时,意识中的魂境突然泛起一阵柔和的微光。他循光看去,发现魂境角落的石壁上,竟嵌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简——玉简呈淡白色,表面刻着与玉佩同源的星轨纹路,纹路随着魂雾的流动轻轻颤动,像是在向他发出召唤。陆承渊连忙收敛心神,将意识集中在玉简上,指尖再次注入灵力。这一次,灵力没有受到阻拦,玉简瞬间爆发出柔和的白光,一段古老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轮回溯魂玉,混沌初开所生,融时空源石与魂引晶髓之能。认主需以心头血为引,血入玉髓,魂归玉境,方可承顾家古族传承,掌时空逆转、魂灵润养之能……”
是认主传承!陆承渊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狂喜,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微光。他没有半分犹豫,抬手凝聚灵力,指尖的灵力化作锋利的刃,在掌心轻轻一划——鲜红的心头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玉佩上,血珠刚触到玉面,便被瞬间吸收,没有留下半分痕迹。紧接着,玉佩表面的星轨纹路骤然亮起,淡青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出,将整个卧房笼罩其中,逆时晶石的红光也愈发炽烈,映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一股温暖的气流从玉佩涌入他的体内,顺着血脉缓缓游走至四肢百骸,像是春日里的溪流,驱散了他因紧张而泛起的寒意。紧接着,无数信息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是玉佩的完整功效:除了他已知的逆转时空与润养魂魄,玉佩内还藏着一方“芥子魂境”,这方空间可随主人心意储存实物,甚至能改变环境温度与光影;更有“魂引共鸣”之能,若日后找到顾寒舟缺失的主命魂碎片,只需将玉佩靠近,便能通过魂引之力感知定位;最让他惊喜的是,待认主稳定后,还能借助玉佩,与魂境内的魂魄进行短暂的意识交流。
就在信息接收完毕的瞬间,陆承渊眉心忽然泛起一阵温软的悸动,那触感像是初春融雪浸润眉心,又似有暖玉贴身流转。下一秒,意识便被一股轻柔得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如同坠入温凉的溪流,顺着无形的脉络,再次坠入了那片熟悉的魂境。
与往日空茫得只剩灰白的景象不同,此刻的魂境里竟铺展开一幅鲜活的图景,连空气里都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角落里立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板是未经细磨的原木,浅褐色的木纹里还嵌着些许细小的木屑,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连木纹深处都寻不到半点尘埃;床上叠着一床粗布被褥,布料早已洗得发白,边角处磨出了细细的棉絮,像被岁月揉软的云朵,却依旧叠得方方正正,每一道褶皱都压得平整,透着主人骨子里的规整。
床边的矮木桌上,陶制药罐静静卧在那里。陶罐通体是温润的暗棕色,罐口边缘因常年摩挲而磨出一圈浅白的包浆,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罐壁上还沾着几点干涸的褐色药渍,指尖轻触便能感受到残留的粗糙,凑近时,仿佛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药香飘来,混着草木的清新,是独属于顾寒舟的气息。药罐旁叠着三本泛黄的修炼典籍,书页边缘卷成了细碎的弧度,像是被人反复翻阅时揉出的褶皱,翻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清秀纤细的批注,墨色深浅不一——有的字迹力透纸背,笔锋里藏着咬牙坚持的韧劲;有的却轻得几乎要融入纸页,墨痕淡得像叹息,想来是批注时或迷茫、或失落的心境所致。
魂境的另一侧,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田垄格外显眼。松软的黑土被细细耙过,颗粒均匀得看不到半点结块,土垄边缘还留着浅浅的指印,是指尖按压过的弧度;田垄里整齐地种着几株仙草——翠绿的聚灵草叶片舒展,脉络在微光下清晰得能数出纹路;暗红的赤血参顶着米粒大的花苞,透着几分娇弱;清灵草的叶缘泛着淡淡的银辉,像撒了层碎星;凝气果则挂着几颗青绿色的小果子,饱满得仿佛一掐就能挤出汁水。每片草叶上都沾着晶莹的虚幻露珠,微风拂过魂境时,露珠便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滚落,沾湿垂落的指尖。
陆承渊放轻脚步,缓缓走到田垄旁,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敢轻轻拂过聚灵草的叶片——那触感柔软得像是初生的棉絮,又带着仙草特有的微凉湿润,晨露的清凉顺着指尖蔓延开,竟与真实的触感别无二致,连草叶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辨。恍惚间,眼前的景象骤然鲜活起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弟子服的身影,正蹲在田垄边,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片沾了露水的草叶,指腹轻捻,将露珠一点点洒在赤血参的根部。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轻覆,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呵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连风卷着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都未曾让他分神半分。
那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正是顾寒舟。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弧度轻得像流云掠过水面,动作轻柔得生怕指尖的力度会惊扰了田垄里的仙草。阳光透过魂境的微光落在他身上,将他苍白的脸颊染得泛起一层浅浅的暖意,驱散了往日里怯懦的疏离,多了几分动人的温柔,像寒冬里悄悄绽放的梅,安静却有力量。
陆承渊僵在原地,指尖悬在离顾寒舟魂体一寸的地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自己的气息会吹散这脆弱的幻境。他看着顾寒舟专注的侧脸,心口像是被细针轻轻扎着,痛楚里裹着翻涌的暖意,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原来在他从未留意的岁月里,顾寒舟竟是这样安静地生活着。“寒舟……”陆承渊缓缓蹲下身,膝盖触到魂境的地面时,竟也有真实的冰凉传来。他指尖依旧悬在魂体上方,不敢再往前触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对不起……前世是我太蠢,竟从未好好看过你,连你默默守着我都不知道……”他喉结滚动,眼底的红意渐渐漫开,“等着我,无论要走多远的路,无论要找多久,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主命魂,补全你的魂魄,再也不让你受半分苦,再也不让你一个人……”
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承诺,顾寒舟的魂体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原本有些涣散的魂雾竟微微收敛,像被风吹拢的云,魂体的轮廓也清晰了几分,连眉眼间的温柔都更真切了些。陆承渊掌心的轮回溯魂玉也随之泛起柔和的光,淡青色的星轨纹路缓缓流转,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又像是在用温润的触感安抚他翻涌的情绪,将一份无声的慰藉递到他掌心。
陆承渊握紧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死死攥着那份温凉。他抬头望向魂境外的方向,仿佛能透过虚幻的屏障,看到窗外的晨光——外界的喜庆仍在继续,红绸飘动的簌簌声、银铃清脆的叮当声,隐约能传入魂境,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可他的心境早已不同,从玉佩认主、看到这魂境图景的这一刻起,他的复仇之路,便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滚烫的执念:不仅要让玄霄宗与沈清艳血债血偿,为青鸾宗、为顾寒舟讨回公道;更要走遍四海八荒,踏遍名山大川,寻回顾寒舟缺失的主命魂,让那个默默守护了他一生的人,重新回到他身边,从此朝夕相伴,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