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陆希和回到住处后不久，房门被人叩响。
    彼时他已经能从敲门的习惯上认出来人是谁了。
    “进。”
    苏长清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开合门扉之间，缓缓地走进屋内。
    脸上带着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是不免见面便要温言调笑他一番：“诶，怎么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陆公子也是一个人啊？”
    此刻屋能隐约听到几声烟花在天边绽开的声响。
    陆希和并未应答，只是微笑着任由目光跟随着他，苏长清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他面前。
    “难得的机会，不出去走走吗？”
    陆希和从容自持道：“我看，是您老人家想跑出去玩吧。”
    “好眼力啊陆希和。”苏长清被对方抬了好几个辈分倒也不恼，像是料定了他一定会答应，只问道：“去吗？”
    “当然去。”
    待他应下，苏长清便上手要给他系上面具，这才知道他先前手里拿的正是一黑一红两个面具。
    隔着案几，为方便他动作，陆希和微微往前倾身。
    正绑着绳结，苏长清忽然福至心灵，嘴角轻轻勾起。
    “给你挑了个最难看的，青面獠牙。”他幽幽然说着反话，显得十分恶劣。
    陆希和暗自腹诽这人为什么这么幼稚，轻哼一声作为回应。
    装扮好他，苏长清颇为满意，自己穿戴时却不愿意假手于人。
    陆希和眼见插不上手，便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眉眼微微上挑，嘴上不饶人：“如此说来，你定然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好看的。”
    苏长清忙着打理束绳，未能领会他的逻辑。
    只是在他有些茫然地抬头之后，发现对方煞有其事地点头道：“确实是最好看的。”
    无关面具如何，这人说出早已预设好的答案。
    “少贫。”苏长清无奈抿了抿唇，随后拉着人往外走。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往日里十分热闹的街头，今日更是游人如织，盏盏形式各异的花灯玄于房檐之下，明亮地描摹出世间百态。
    耳畔划过人来人往的嘈杂，两人走在长街上却是走马观花。
    “元宵佳节，不去赏烟花，也不停下来猜猜灯谜，你这是要去向何处啊，掌柜的？”
    “你家掌柜的尚未想好，你若不嫌无趣，我便带你去做些无聊的事情。”苏长清目光流连于四周热闹的景象，脚步未停。
    市集喧闹，以至于后面的话陆希和没太听清，大致是子野、离明也早就出门乱晃了，再往前走走或许还能碰见谁之意。
    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长街尽头转折处是一架石桥。桥身高大宽阔，层层叠叠的砖缝内布上一些青苔。
    一路上并没遇上熟人，不过却是到地方了。
    此处相较长街安静了不少，河岸低矮，不少人立于岸边，男女老少，陆续将自己手中的河灯置于水面。
    见身边的人停下脚步，陆希和浅笑，眉眼弯弯：“原来是要放河灯啊。”
    可惜他们先前并未准备河灯，不过苏长清缓缓转身，几步走向附近的货摊，货摊离这儿并没有多少距离，陆希和本只需等着便是，却还是跟了上去。
    苏老板豪掷几文钱便换来了两盏最为普通的河灯，回首将其中一盏放入他手中。
    随后两人靠近河岸，找了一个人少的空隙。让两盏河灯轻轻漂浮于水面，就着彼此荡开的涟漪渐行渐远。
    皆言河灯会载着人的思念与祝愿漂流到很远的地方，陆希和此刻心绪纷乱，期望太多，此刻却不知该将那一缕交付给眼前这一盏。
    左右思念与祝愿没有重量，能交付一缕，或许也能一股脑全都交付出去。
    他不清楚身旁的人是否也同样心情复杂，也许今夜湖面月色实在动人，两人竟安静地望着两盏河灯放空良久。
    请带着我的执念漂向天边。
    直到苏长清有些费力地站起，口中“嘶”的一声，解释道：“腿麻了。”
    陆希和知道此刻发笑不太合适，可他还是笑了。
    桥的另一侧有一颗其貌不扬的柳树，这个时节更是光秃秃的。苏长清记得有位老翁常在这颗树下钓鱼，还总是爱与人比试垂钓技术，顺便借此兜售积存已久的渔具。
    苏长清走近这一方天地，没想到这位老翁即便是今日也在此“坚守阵地”。
    他将面具摘下，忽然出声：“老兄，今夜也要在此垂钓吗？”
    老翁专注地盯着湖面，根本分不出心思观察附近什么时候冒出了两个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苏掌柜又来了？”于是老翁神情复杂，叫人看不出他对来人的态度是欢喜还是忧恼：“莫不是又想同老夫比上一场？”
    老翁望了望苏长清，再望了望他身后的陆希和，直言不讳：“你今日就带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比得过老夫。”
    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激将法，苏长清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既然有缘遇上了，那就再比上一场吧。”
    随后老翁递给他两支鱼竿和一些饵料：“那还是老规矩，半个时辰，只要你赢过了老夫，这些东西你不用花一文钱便可以全都拿走，若是输了，便要将其买下。”
    “知道了。”苏长清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老翁提起一旁木桶中的鱼获，头也不回地往远离桥的方向走了几步，振振有词道：“老夫便把我的宝地让给你们，省得说我欺负小辈。”
    两句话惹得苏长清又觉得好笑又有些许恼怒，不禁吐槽道：“…这老头，谁这么说过了。”
    说完又催促陆希和抓紧时间放杆，虽然苏长清自认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也绝对比不过那老翁。
    “我可没答应要帮你。”陆希和嘴上这么说着，摇头故作黯然姿态，却口嫌体正地甩出了杆。
    对方对他的言行不一发出质疑，偏头浅笑着看向自己，明明还带着面具，在此人面前却像是早已原形毕露。
    “陆公子究竟何时才能不这么别扭，心口如一呢？”
    “以后吧。”陆希和停顿一瞬，而后轻声给出一个并不清晰的时间界限，又或许是从此刻开始的以后。
    一时无话，只余凉风掠过，吹皱明镜般的水面。
    “你经常钓鱼吗？”陆希和好奇地向对方提问:“这回我确实爱莫能助了。”
    “没，上次出来钓鱼都是几个月前了。不会也无妨。”苏长清颇为耐心地回答，不过注意力大多还是放在了手中的鱼竿上：“小时候，父亲难得空闲便会带着我钓鱼，常常往岸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说是能静心，最后垂钓技巧没能悟出个大概，这倒是成了我虚度光阴的好法子。”
    言语间似乎已经有鱼儿咬钩，苏长清此刻准备收杆，显得更加专注。
    偏生身旁的人不安分，鬼鬼祟祟地靠近他，小声玩笑道：“若我此时把鱼吓跑了怎么办？”
    苏长清语气危险：“我会把你扔进水里喂鱼。”
    他顺利收杆，钓上了一条鲈鱼，将鱼放进一旁的竹篓中，随即又抛出下一杆。
    又一轮烟花在天边绽开，虽说赏烟花这件事并不在行程安排之内，不过面对在此处抬头便可见的绚烂花火，不看岂不是一种辜负。
    眼前美景毫不费力便牵住两人的心神，直至一个突兀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这人从石桥上走过，随身带着剑，覆上面具，叫人看不出任何特征，形迹可疑，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苏长清同陆希和所在似乎是太暗又正好是死角，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待那人消失于视野之内，陆希和轻舒一口气：“找我的。”
    方才那人所佩之剑与当日在越观山外竹林内抵上自己脖颈的那柄简直如出一辙。
    苏长清闻言不觉奇怪，而是解释道：“这伙来历不明的人找了你半年多了，只是近半个月来似乎人手才少了许多。”
    想必陆希明猜到了自己会来茗州，这才派人到这里搜查，不过大概谁也想不到他会遇到苏长清，继而藏进了最近声名远扬的揽月楼。
    想来苏长清平日里定然帮自己挡去了不少麻烦。
    在茗州耗费诸多财力物力寻人未果，陆希明自然会转移目标，将人力安排到更紧要的地方。或许再过不久，他便会觉得这人不找也罢。
    这对陆希和而言倒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可惜我怕是没机会出现在他们眼前了。”陆希和故作遗憾道。
    藏得好就藏得好吧，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三心二意的结果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的收获有且仅有那一尾鲈鱼。
    老翁已然往这边走来，待他行至身前，苏长清摇摇头，率先开口道：“这一次也是我输了。”
    说着将买下渔具钱两交到对方手中，微笑道：“不早了，您老也早些回家吧。”
    “改日有空再来同你比试。”
    道别后便与陆希和沿返回揽月楼的路线返回，慢慢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什么时候再出来一起钓鱼？”
    “那得等你不必担心被人抓走的时候。”

    作者闲话：

    二人如同已经谈上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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