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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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亮我就起了。
窗纸蒙着层薄霜,哈口气能看见白雾,我裹紧棉袍去暖棚,鞋跟踩得雪壳子“咯吱”响。
小石头早等在棚外了,手里攥着陶盆,鼻尖冻得通红:“苏姐姐,我按你说的,把山参苗根上的土全留着了。”他蹲下来掀开草帘,竹架上的炭盆还煨着余温,“昨儿后半夜我起来添了回炭,棚里没结霜。”
我接过陶盆时指尖一沉。
那束野山参苗的根系裹着团黑土,土块边缘露出半截油布角——是浸过桐油的,硬邦邦硌手。
我屏住呼吸,用指甲挑开黏连的泥土,油布上暗纹渐渐显出来:三只飞蚨绕着小鼎,翅膀上的纹路细得像针脚。
“这是……”小石头凑过来,被我猛地拽开半尺。
“去喊萧珩。”我把陶盆搁在矮凳上,油布边缘扎得掌心发疼,“再去村口喊阿青,就说有急事。”
小石头跑出去时带翻了竹筐,干艾草“哗啦”撒了一地。
我盯着那三只飞蚨,后颈泛起凉意——青蚨会总坛的标记,我在药商账本上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替周老医馆对账,第二次是山外来的药材商撕毁合约,第三次……是上个月阿青说有生面孔在村外打听“老参王”的下落。
“怎么了?”萧珩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风,皮袄上还沾着松针,“石头说你脸色不对。”
我把油布摊在他掌心。
他指腹擦过暗纹,喉结动了动:“青蚨会的人?”
“不止。”我捏起一根山参苗,根系上还沾着油布碎屑,“他们在山里种药。”
棚外传来脚步声,阿青裹着灰布斗篷冲进来,发梢结着冰碴:“苏大夫,我刚从西头过来,王二婶说后山水窖结的冰有车辙印——”她瞥见油布,话头戛然而止。
“青蚨会的标记。”我把油布折好收进袖中,“他们在药王坑动了山根。”
萧珩的指节捏得发白:“祖训说那是禁地,蛇虫瘴气不说,参脉连着整座山的水……”
“我连夜问了五村的采药人。”阿青蹲下来扒拉山参苗,指甲掐进冻土,“昨儿后半夜李大叔翻了药王坑的旧账——近三个月少了三十多株老参,根全断在土里,像被人拿铁锹硬挖的。”她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苏大夫,他们不是采药,是毁脉!我阿爹说过,参脉是山的气,脉断了,这山要旱三年!”
我心口发闷。
前儿夜里百草囊发烫,原以为是感应到山民守村的念头,可若青蚨会在毁山……我摸向胸口,藤纹正一下下跳着,像在敲警钟。
“通幽脉。”我突然开口。阿青和萧珩同时抬头。
“我前世见过医书上提过,”我喉咙发紧,“用老参根、人血、断肠草灰混着炼,能强行打通闭塞的经脉——但会折寿。”我抓起陶盆里的山参苗,脆生生的茎秆在指间发颤,“陆九袋要的不是药材,是命药。”
棚外的雪粒打在草帘上,沙沙响得人心慌。
萧珩突然转身掀帘出去,皮靴踩碎积雪的声音格外响。
阿青攥住我的手腕:“苏大夫,你说那囊……”
“我试试。”我解下百草囊搁在案上。
囊口的藤纹像活了似的,正顺着案沿往雪莲根须爬。
我取出最枯的那截雪莲根,用雪水浸着,藤纹突然“刷”地窜进陶碗,金露顺着根须往下淌,干巴巴的须子竟舒展开来,像泡在晨露里的春草。
“你能护人,”我盯着藤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它,“能护山么?”
藤纹猛地一颤,原本盘成一团的纹路缓缓向囊口游移,在布面上爬出个歪歪扭扭的“山”字。
我眼眶发热——这哪是死物,分明是前世我翻山越岭采药时,每回看见被乱挖的药田就心疼的念头,是穿来后见山民生病却无药可医的急,是萧珩猎到受伤小鹿时轻轻裹伤的柔,全拧成了这团藤纹。
“萧珩回来了。”阿青碰了碰我胳膊。
萧珩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团黑糊糊的东西,沾着冰碴子的皮袄上有股焦糊味:“哑叔跟着我去了药王坑。”他把那团东西搁在案上——是半块腐叶,混着黑褐色药渣,“坑底挖了道沟,这些药渣埋在底下,哑叔说摸着热乎。”
我捏起一点药渣,凑到鼻尖闻。
腥甜里裹着股苦,像铁锈混着晒干的艾草。
银针扎进去的瞬间,针尖“滋”地冒起青烟,慢慢变黑。
“断肠草灰,混了人血。”我把银针往桌上一磕,“他们用山参当引子,拿人血养邪药。”
阿青猛地站起来,斗篷带子挣断了都没察觉:“我这就去告诉五村的人——”
“别急。”我按住她肩膀,“明着来他们会狗急跳墙。”我转头看向萧珩,“得让山民自己发现不对劲。”
萧珩眼底闪过光:“你是说……”
“重开”苏记信约”。”我翻出压箱底的竹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药票,“加一页,报药坑异动的,奖防风种。”防风是治山风的,山民最缺这个,“小石头,去把信约抄十份,贴到各户门口。”
小石头接过纸墨,手指在发抖:“我这就去!”他跑出去时撞翻了炭盆,火星子溅在草帘上,被萧珩随手拍灭。
三日后晌午,里正钱七拄着拐来敲门,拐头包的红布结了层冰:“苏大夫,山后老松树下,有个独臂的……”他压低声音,“像刀螂。”
我心里一紧。
刀螂是青蚨会的耳目,独臂是标志,去年在镇集上捅过药商。
“石头,把血竭粉和两套银针包好。”我翻出个粗布包,“送到老松下,附张字条:”你主已死,药坑有毒,速离。””
萧珩抄起猎刀要跟去,被我拦住:“别吓着他。”
小石头回来时天都擦黑了。
他跺着脚上的雪,手里攥着三根铁蒺藜:“苏姐姐,布包没了,就剩这个插在雪里,尖儿朝外。”
萧珩接过铁蒺藜,指腹蹭过倒刺:“他没拿药,也没伤你。”
我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百草囊在怀里轻轻颤着。
藤纹爬上我手腕,像在说:别急,有人听见了。
“明晚。”我转身对萧珩和阿青说,“去祠堂。”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响。
我摸了摸百草囊,藤纹还在跳——这次不是警示,像在攒着力气,要和我们一起,把该守的,守得更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