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0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天光透进云层时,我怀里的小满动了动。
    他蜷在厚裘里,小手指还攥着半块硬饼,睫毛上沾着雪碴,像沾了霜的草叶。
    我低头看他,他正盯着庄门那截断臂——陆九袋的断臂还钉在木柱上,血冰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琥珀。
    “小满。”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怕不怕?”
    他摇头,却伸手摸向我腰间的药包。
    动作轻得像片雪,指腹蹭过牛皮绳结时,我听见百草囊在怀里“嗡”地颤了一下。
    这是自火场金露炸开后,它第三次异动了——昨夜替哑叔处理肩伤时,囊里的九节人参须突然渗出丝缕药气,混着金露的光雾裹住伤口;方才给周家嫂子换烫伤药,囊布上的藤纹竟顺着我手腕爬了半寸,像在替我试药温。
    “苏先生!”萧珩的声音从谷口传来。
    他扛着半片焦黑的木门,肩头落着雪,身后跟着几个青壮,抬着三口铁箱。
    铁箱边角被火烧得发红,箱盖上还沾着血——是方才拖敌尸时蹭的。
    我把小满交给阿青,走过去时,萧珩已用猎刀撬开最上面那口箱子。
    火油味“轰”地窜出来,混着硫粉的呛鼻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第二口箱子里是半袋霉米,第三口……他抽出一叠残页,墨字被火烤得蜷曲,却还能辨认:“青蚨会七堂密令:陆九袋事败,即焚其名,不得归葬。”
    萧珩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把残页递给我时,指腹还沾着炭灰,“他们早把他当死人了。”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陆九袋举着火把喊“此臂祭山民之骨”时的疯劲。
    原来不是悲壮,是绝望——他连死后归乡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才要烧山,烧得惊天动地,让所有人记住他陆九袋的名字。
    “所以他才要烧得这么狠。”我冷笑一声,把残页塞进怀里,“不是为赢,是为让世人记住他死得多响。”
    萧珩没接话,只是伸手替我拢了拢裘领。
    他掌心带着猎刀磨出的茧子,蹭过我耳垂时,我又听见百草囊里“叮咚”一声,像春泉破冰。
    “苏先生!周嫂子的手!”阿青的呼唤把我拽回祠堂前。
    周老五的妻子蹲在断墙下,左手臂烫得红肿,却还攥着半块未撒完的石灰。
    见我过来,她眼眶立刻红了:“若再来人,我们……还能泼”迷魂汤”吗?”
    我蹲下来,从百草囊取出新制的防风灰。
    囊口刚打开,那缕若有若无的药香就散出来,周嫂子抽了抽鼻子:“好香……像你熬的醒神汤。”
    “能。”我把防风灰混进她手里的石灰,“但下次,我们不只守。”我抬头看她,看围过来的几个妇人,看哑叔磨着陷阱绳的背影,“我们要让他们知道,青石坳的灶火,烧得比他们的火油还旺。”
    人群里有人吸了吸鼻子,是王婶。
    她丈夫被陆九袋的刀砍断了腿,此刻正倚在墙根喝热粥。
    她抹了把脸,突然把怀里的陶碗举高:“我家还有半坛黄酒!下次泼火油,我拿酒坛砸他们脑袋!”
    笑声混着雪粒子飞起来。
    阿青趁机塞给每个妇人一小包药粉:“这是苏先生教的止血散,藏在袖口里,比石灰管用。”
    “苏先生!”小石头的喊声响得像炸雷。
    他从铁箱堆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卷烧焦的纸,“您看这个!”
    我接过时,手指猛地一抖。
    那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分明是前世失传的“续命通脉汤”残方——“九节人参须三钱,雪莲根末一钱,合煎……可通幽脉……”。
    我上辈子在古籍里见过只言片语,说这汤能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可药方早就在战乱中散了。
    “哪来的?”我声音发紧。
    “铁箱底层!”小石头眼睛发亮,“被火烧了大半,可这半段还能认!苏先生,这是不是……”
    我盯着那残页,突然想起火场里百草囊的异动——金露炸开时,我正抱着被火燎晕的小满;药种发芽时,山老举着铁叉喊“护的是善心人”。
    难道这空间,竟能感应到“守护”的念头?
    “烧了。”我把残页塞进灶膛,看火星子“噼啪”窜起来,“别传出去,有人会盯上它。”
    小石头张了张嘴,终究没问。
    他蹲下来帮我添柴火,火光照得他脸通红:“我知道,好东西要藏着,像您的药囊似的。”
    我摸了摸胸口的百草囊,藤纹还在发烫。
    夜里雪又大了。
    我坐在灶前,用炭条在陶片上默写那残方。
    从囊里取出的九节人参须搁在案上,本已枯槁的须根竟泛着微光,药香浓得像浸了露水的药田。
    我盯着须根上那颗金露残影,忽然明白——这囊不是死的。
    它“保鲜”的从不是药材,是“守护”的念头。
    火场里我想救小满,它便催发金露;山民们想守住村子,它便让药种发芽。
    “吱呀——”
    门被推开时,冷风裹着雪灌进来。
    萧珩站在门口,肩头落满雪,怀里却捧着一束野山参苗。
    苗叶冻得发僵,根须上还沾着黑土:“北坡雪融处,有人踩过。这些……是从他们埋粮的地里挖出来的。”
    我接过来,指尖刚碰到苗茎,百草囊里的藤纹“刷”地一跳。
    那感觉像有人隔着层布,轻轻攥了攥我的手腕。
    “他们埋粮的地?”我捏了捏苗根上的土,是北坡阴面的腐殖土,“怎么会有野山参?”
    萧珩脱了皮靴,蹲在我身边烤手:“许是他们抢来的。”他盯着我手里的苗,“要留着吗?”
    我看着苗叶上结的冰碴,又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百草囊。
    藤纹还在跳,一下,两下,像在应和山参苗的脉搏。
    “留着。”我把苗小心放进陶盆,“明早……移栽到屋后暖棚。”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我裹紧被子时,听见百草囊里传来极轻的“沙沙”声,像春藤抽芽。
    萧珩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地搭在我腰上,带着雪水的凉意,却暖得像块焐了整夜的炭。
    我闭上眼,想着明天要去暖棚看那束野山参苗。
    或许等春天来了,它们会在阳光下舒展叶子,而百草囊里的藤纹,也会沿着我的手腕,爬成一片小森林。
    毕竟——
    这世道再冷,总有人要守着点什么,活下来。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