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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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将一张新药方递了过去。
对付一头惊弓之鸟,最有效的不是鞭子,而是给他一个明确的方向,让他把所有的惶恐和精力都耗费在奔跑上。
“从今天起,你母亲的药,由你亲手来熬。”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每日卯时来我这里领药材,随我出诊,学着辨认药性。熬好的药汤给你母亲服下,剩下的药渣不要扔,在院子里用微火焙干,混上我给你的药灰,捏成香饼,睡前为你母亲点上。”
小石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大概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顿毒打,甚至被赶出村子,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安排。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抓起药方,像揣着一件稀世珍宝般跑了出去。
我给他的药灰,不过是些安神助眠的寻常草木灰,混在药渣里制成熏香,最大的作用是心理安慰。
真正起效的,是我方子里几味吊命固本的珍稀药材,剂量被我控制得恰到好处。
石嫂的病根在于郁结和亏空,心病还需心药医,儿子浪子回头、日日侍奉,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果然,不过数日,奇迹便在杏林村上演。
石嫂那几乎断绝的咳血声渐渐稀落,蜡黄的面皮竟透出几分活人的红润。
村里的老妇人们围着我家药棚啧啧称奇,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敬畏,仿佛我不是大夫,而是能与阎王抢人的活神仙。
她们的议论传到小石头耳中,更是让他坚定了什么。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将我药棚前的水缸挑满,劈好足够三日用的木柴,然后才揣着手站在一旁,等我开门。
他做完这一切,依旧不敢与我对视,那眼神里混杂着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深深的畏惧。
我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会瞥见一旁的萧珩,他靠在门框上,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猎刀,目光却总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腰间的百草囊上,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知道,他那野兽般的直觉,恐怕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常人无法感知的异样。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我外出巡诊,为邻村的张屠户处理一处被猪骨戳穿的伤口,耽搁了许久。
等我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萧珩正坐在药棚门口,脚边放着一块木屑。
见我回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起身,将我让进棚内。
“你不在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这里。”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林猎人特有的笃定,“你那个药囊,有点不对劲。”
他引我到平日放置百草囊的木架前,指着地面。
那晚金露滴落的痕迹早已干涸,但以那痕迹为中心,干燥的泥土地上,竟辐射开数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裂纹,如同蛛网。
他用刀鞘点了点:“这里的土,比别处要温热一些。”
接着,他举起那块木屑,递到我面前。
木屑的切口平滑,是他用匕首削下来的。
“我刚才,在你挂药囊的木架上,就是囊壁投影的位置,轻轻划了一刀。”他顿了顿,将匕首的刀尖凑到我眼前。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锋利的刀尖上,竟然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黏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与那晚我亲眼所见的金露如出一辙!
不等我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令人厌烦的铜钱碰撞声。
钱串子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空手而来,身后两个伙计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特制铜盒,盒子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
“苏大夫,别来无恙啊!”他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一双小眼睛在我身上和药棚内来回扫视,“主上对您培育的奇种很感兴趣,特地命小的送来”火浣铜盒”,欲以火露的阳气,试试这灵种的根性。”
他说着,拍了拍那铜盒,话锋一转:“当然,主上也体谅苏大夫培育不易。若大夫能匀出一小瓶上次那种”火露”的残液,主上愿出十两纹银。毕竟,只是残液,对大夫您来说,想必不算什么。”
十两银子买一瓶我用井水兑了点蜂蜜的“残液”?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钱掌柜,你这是在说笑吗?我这火露,乃是至阳之物,培育灵种,十滴下去,七滴要被灵种吸干,三滴会自行挥发,此所谓”七去三存”。哪有什么残液剩下?你若真想试,也行。拿你主上真正的火露来,咱们一滴换一滴,真伪立现。”
我的话半真半假,却正好卡在他知识的盲区。
他显然没料到我敢如此强硬地回绝,甚至反将一军。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的试探和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我始终守得滴水不漏。
最终,钱串子没能识破我用普通种子冒充的真相,也没能套出半句关于“火露”的实话,只能悻悻地带着人离开。
临走前,他经过门槛时,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手迅速地在门槛下方扶了一把。
这个动作极快,几乎一闪而过。
萧珩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但终究没有作声。
夜幕降临,风雨欲来。
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山头,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土腥味。
我正在整理百草囊中的药材,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突然,我感觉手心一阵灼热,那股热量竟是从百草囊内部传来!
我猛地将手抽回,低头看去。
只见囊内,一截早已干枯得如同朽木的九节人参须的残渣上,竟然凭空沁出了一滴米粒大小的金色露珠!
那露珠光华流转,蕴含着磅礴的生命气息,比之上次更为精纯。
还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那滴金露便从参须上滚落,滴入囊底,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温润醇厚的暖流,顺着我接触药囊的指尖,悍然涌入我的经脉,直透心脾!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甘霖。
我怔在原地,几乎以为是幻觉。
我立刻将囊中所有的药材都倒了出来,反复检查,那截人参须依旧是干枯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可体内那股温热的暖流,却在清晰地告诉我,这不是梦!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药棚的门被猛地推开,萧珩带着一身风雨的气息闯了进来,他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棚外有异香,很淡,但……像是你那”火露”的味道!”
我们二人立刻冲入瓢泼大雨之中。
只见药棚的门槛处,一枚细如牛毛的钢针被雨水从木头里冲刷了出来,针尾缠着一张被雨水泡得发涨的青蚨纹纸条。
而在那被针扎出的小孔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腥绿色的液体,那液体一接触到木板,便发出“滋滋”的轻响,腐蚀出一个个恶心的小坑。
那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正是从这腥绿液体中散发出来的。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我们二人惊怒的脸。
我盯着那枚细针和那诡异的液体,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
“我明白了!”我猛然醒悟,声音因震惊而有些沙哑,“他们不是在追踪种子,也不是在追踪火露,他们在追踪”囊气”!只要我从百草囊中取用过物品,那件物品,乃至接触过物品的器具,都会在一段时间内留下百草囊独有的气息痕迹!”
钱串子根本不是来试探种子的,他是来布下这个追踪信标的!
只要我再用百草囊拿出东西,这枚针就会感应到气息,从而锁定我的位置!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我立刻转身,对闻声赶来的陈阿禾等人厉声下令:“快!把所有我用过的药碗、药杵、药罐,全部用石灰水给我煮沸一个时辰!阿禾,你带几个学徒,从今天起,所有向外运送的药材,一律改用陶瓮密封!”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我独自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药棚内,那个金露消失的位置。
他们有追踪的邪术,而我,似乎也拥有了反击的底牌。
这死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百草囊空间……是不是也因为我的存在,开始”回应”我了?
窗外雷光再闪,照见我眼中惊疑与希望交织的复杂光芒。
百草囊的死寂,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撬开。
这危机四伏的局面,或许也正是我唯一的生机。
旧的路已经被堵死,那么,就必须开辟一条新的路。
一条更隐秘、更安全,也更决绝的路。
我的目光穿过雨幕,投向村子深处那两间亮着灯火的屋子。
是时候了,我需要真正能为我所用,能够托付秘密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