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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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淬了毒的响箭钉在祠堂老槐树上时,整个青石坳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箭尾系着的血书,字字狰狞,上书“三日之内,交出百草囊,否则鸡犬不留”,落款是一个血淋淋的蛇头图腾。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人人自危,窃窃私语间,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我的小院。
他们怕的不是蛇首,是怕我连累他们。
我懂。在这乱世,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理。
然而,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我非但没有龟缩,反而让萧珩将几张硕大的晒席铺满了整个院子。
在一众村民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端出一只簸箕,将里面满满的金红相间的种子“哗啦”一下倒在席上。
“乡亲们!”我朗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乃我苏家祖传百草囊中秘法所育的”改良防风种”,三年才得这么一小撮。不仅能抗寒耐旱,药效更是寻常防风的两倍不止!”
阳光下,那些种子色泽饱满,泛着一层奇异的油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
村民们的眼神从恐惧变成了贪婪和惊奇,窃窃私语声也变了调。
“小石头,过来搭把手。”我朝人群边缘那个瘦小的身影招了招手,语气亲厚如常,仿佛昨日的响箭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那孩子,小石头,迟疑地走了过来。
他是我从山里捡回来的孤儿,平日里最是亲近我。
可今天,他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我让他帮忙用木耙将种子摊开翻晒,余光却死死锁住他的动作。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自己的裤脚内侧瞟。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他却看得比什么都认真。
我的心,沉了下去。
夜里,萧珩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黑暗。
他没说什么,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在百草囊入口外圈,用最细的河沙,薄薄地铺了一层。
沙面被他用木板刮得平滑如镜,连一丝风吹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再一日清晨,天还未亮透,我便与萧珩一同进了存放百草囊的密室。
沙地上,赫然印着一双小小的、还带着湿泥的赤足脚印。
那脚印的主人显然很匆忙,脚趾微微张开,右脚第二根脚趾处,有一道清晰的旧疤。
我与萧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那是小石头去年在山里采药时不慎踩到尖刺留下的伤,我亲自为他挑的刺,上的药。
萧珩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杀气一闪而过,转身就要去抓人。
“等等。”我抬手拦住了他。
“先生!”萧珩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他背叛了你!”
“不。”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脚印上,“他若真是贪婪背信的小人,昨夜就该将整包种子都偷走,而不是只拿走几粒。他想要的,不是钱。”
我没有声张,一切如常。
傍晚,我特意在厨房里熬了一碗温润养肺的蜜枣汤,用最好的冰糖调味,然后亲手交给前来帮忙收拾药材的小石头。
“天冷了,你娘的咳喘怕是又犯了。这个带回去给她喝,能润润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
小石头的身体猛地一僵,端着碗的手抖得厉害,汤水都险些洒出来。
他埋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那晚,我亲自登门探望石嫂。
一进门,一股浓重又发苦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石嫂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床头小几上,一碗药渣已经发黑,显然是反复煎熬了多次,药效早已流失殆尽。
我当着小石头的面,为石嫂重新诊脉,面色凝重地重开了一张方子。
写到一半,我略一沉吟,从随身药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再加半钱血竭。”我对萧珩说,“固本培元,非此物不可。”
萧珩的眉毛跳了一下。
那是我仅剩的三包血竭之一,是有钱也难买到的救命药。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只是静静地写完药方。
而门槛外,跪在冰冷泥地上的小石头,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进尘土里,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嚎哭都来得绝望。
三日之期已到。
邻村的集市上,一个临时搭起的布棚下,人称“钱串子”的药材商人正捻着他那两撇山羊胡,仔细验看一批所谓的“青石坳防风种”。
他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一粒种子的种皮,滴入一滴透明的试液。
众目睽睽之下,那试液遇光,竟迅速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不错,不错!”钱串子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精光,“主上说得没错,只要是沾了那”囊气”的种子,必有非凡灵性!”
他当即拍板,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收下这批种子,转手就在自己的摊位上标出了十倍的天价。
他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改良防风种”,不过是我用普通粟米,以栀子和红花染色,再用几种特殊药汁浸泡蒸晒而成。
那药香和色泽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靠着我做的微小标记,连我自己都难以分辨。
真正的种子,一粒都未流出。
深夜,寒风呼啸。我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打开门,小石头“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石板。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双破旧不堪的布鞋。
“先生……我对不起您……”他的声音嘶哑哽咽,不成调子。
我将他扶起,接过那双鞋。
鞋底的夹层已经被磨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三粒金红色的种子,正是我的“改良防风种”。
“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小石头泣不成声,“是陆九袋……他找到我,说只要能拿到一点点……就一点点您培育的种子,就给我换救命的药……我以为……我以为您有很多,不会发现的……”
陆九袋,蛇首麾下的另一条走狗,果然是他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三粒种子重新收好,然后蹲下身,直视着他满是泪水和恐惧的眼睛。
我看到的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孩子的挣扎,而不是一个背叛者的冷漠。
“我要的,”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谁的忠诚,而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从今天起,你娘的药,我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没有察觉到,身后斜挎着的百草囊,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
古朴的囊壁之上,仿佛有流光一闪而逝,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温,如同沉睡千年的心跳,悄然复苏。
一滴比晨露更清澈、比金子更纯粹的淡金色露珠,在囊壁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缓缓凝出,随即悄无声息地渗入囊底,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隐秘。
我所有的心神都放在眼前这个迷途知返的孩子身上,并未察觉分毫。
但一直静立在我身后的萧珩,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却死死盯住了百草囊的方向,眉头,在深沉的夜色中,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我扶起仍在颤抖的小石头,将他拉进屋内,关上了那扇隔绝了寒风与黑暗的木门。
我看着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一个计划,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这孩子的心不坏,只是被逼到了绝路。
而一条被逼到绝路上的小狼,若能引上正途,将来或许会成为最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