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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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划破了医舍的宁静。
小石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张小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师父!田……田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药杵,箭步冲了出去。
老张和几个帮工闻声也跟了出来,脸上满是惊疑。
越靠近那片山坡,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味就越是钻心。
等我站上坡顶,饶是两世为人,见惯了风浪,瞳孔也骤然一缩。
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
六垄长势喜人的药田被毁于一旦,精心培育的嫩苗被连根拔起,七零八落地扔在田埂上,脆弱的根须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开始打蔫。
而整片田地,都被泼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绿色的粘稠液体,无数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那股恶臭几乎能让人当场呕吐出来。
这片我们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希望之地,此刻已然成了一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烂泥塘。
小石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张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天杀的!这是谁干的?是哪个挨千刀的畜生!这……这得是倒了多少粪啊!”
我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地走到田边,缓缓蹲下身。
那股臭味熏得我几欲作呕,但我强忍着,伸出两指捻起一撮湿透的黑泥,凑到鼻尖,那股恶心的味道里,除了粪水的腥臊,还夹杂着一种更阴毒的气息。
“这不是牲口粪。”我声音冷得像冰,“是掺了腐烂的死鱼、烂菜叶,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毒物的毒肥。这东西泼下去,不只是毁苗,更是要断了这片土地的生机,毁了地气。三年之内,这地都别想再种出什么好东西。”
“毁地气?”老张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骇,“谁家这么歹毒?我们苏门医舍没跟村里人结过这么大的梁子啊!”
我缓缓站起身,拍掉指尖的污泥,目光却越过这片狼藉,望向远处山坳里那几户影影绰绰的人家窗棂。
晨雾中,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老张,这不是仇。”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怕。他们怕我们把药田种成了,怕山里人跟着我们有了活路,怕我们……活得太好了。”
那一晚,医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萧珩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披上蓑衣,提着他的短刀,消失在夜色里。
他要去巡田,更要去守株待兔。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回来,一身的泥水,蓑衣下摆被划破了,肩头更是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新划痕,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搏斗。
他将一小块沾着暗红色血迹的粗布碎片扔在桌上,声音嘶哑:“有人踩了我布下的陷阱,腿上挂了彩,但还是让他跑了。身手不错,很警觉。”
我立刻取来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块粗布的边角。
在油灯下,我清楚地看到,布料的纤维里,深深地嵌着一些微小的晶体和暗黄色的胶状物。
我用指尖捻了捻,一股淡淡的盐味和松脂特有的香气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常年奔走在崎岖山道上的脚夫们,为了防滑防潮,特意在草鞋底涂抹的盐渍与松脂混合物。
他们不是普通的村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布片收好。
第二天一早,我便让要去镇上采买的周老五在集市上捎个话:“苏门医舍高价收陈年药材,不论品相,只要是干货都要。黄精三文一两,防风四文一两,比市价足足高出三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然,第三天午后,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一个身材瘦削、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外乡人就背着一个半满的麻袋找上了门。
他自称阿篾,说是听闻消息特地赶来的。
我让他把药材倒在院里的簸箕上,是一堆发了霉、品相极差的柴胡。
我故作惊喜,一边称重一边与他闲聊,夸他路子野,能找到这么多陈货。
他眼神闪烁,嘴上谦虚着,眼睛却死死盯着秤杆。
就在我报出重量和价钱,准备付钱的时候,手腕“不经意”地一抖,一小撮柴胡从秤盘上滑落,撒在了地上。
“哎呀!”我惊呼一声。
那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了过去,慌忙弯腰去捡那几根不值钱的药材。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他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袖口向上滑去,露出了一截手腕。
一个诡异的青色纹身赫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半枚铜钱,被一条小蛇死死缠绕。
就是他!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我笑着把钱递给他,甚至还多给了几文,说是交个朋友。
他千恩万谢地走了,丝毫没有察觉,他早已是网中之鱼。
但我没有立刻动手。
我知道,他只是个小卒子,一条小鱼,我要钓的,是背后那条大鳄。
当晚,我特意熬了一锅安神汤,亲自用食盒装了,让小石头送去给住在田头不远处的柳三婆。
这老太太孤身一人,前些天一直说心悸失眠,夜里总被噩梦惊醒。
村里人都知道她胆小,也都知道她家离我的药田最近。
药田出事后,她家就大门紧闭,谁叫也不应。
我断定,她一定看到了什么。
一连三日,我每日都让小石头送汤过去。
我的药方对症,柳三婆夜里果然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四天,她终于打开了门,颤颤巍巍地把我拉进屋,关上门后,才压低了声音,浑身发抖地告诉我:“苏郎中……那天夜里……我……我看见了。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一个往你田里泼东西,另一个在路口放风……我吓得不敢出声。他们的口音……不像咱们这儿的人。我迷迷糊糊听见,那个放风的,催促另一个人快点,还提了一句”别误了九袋爷的事”!”
九袋爷!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脑海。
我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村里的嫉妒,也不是小打小闹的报复。
这是行会的清场!
是有人要垄断这片山区的药材生意,而我的出现,挡了他们的财路!
我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但我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我当即回到医舍,从我那贴身的百草囊最深处,取出了仅存的一小包九节人参种。
这是我压箱底的宝贝,是真正的希望。
我在屋后最隐蔽的一处小畦里,借着夜色悄悄将它们种下,细心掩盖。
做完这一切,我对外却宣称,药种已经全毁,今年颗粒无收,苏门医舍元气大伤。
紧接着,我又让老张去集市放出风声:“苏郎中撑不住了,要卖地还债了!那六垄药田,虽然地气伤了,但地是好地,现在低价转手!”
这个消息比上一次收药材更具爆炸性。
不出三日,一个精明的掮客就找上门来,再三探我的口风和价格。
我假意万分不舍,几番推脱,最后才“无奈”地松口,约定三日之后,就在医舍签地契。
约定的那晚,夜黑风高。
我让萧珩在田埂和小路的关键位置,悄无声息地埋下了三重捕兽夹,每一重都做了精心的伪装。
而我自己,则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藏身在田边废弃的药棚暗角里,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猎物。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两道黑影果然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田地。
一个提着木桶,另一个则异常警觉地四下张望,为同伴放风。
“快点,这次泼完了事,省得夜长梦多。”放风的那个压低声音催促道。
提桶的黑影狞笑一声,走到田地中央,猛地掀开了桶盖。
就在他发力欲泼的瞬间,一声清脆又夺命的“咔嚓”声响彻夜空!
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我的脚!”
放风的那个大惊失色,刚要上前,另一道黑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从暗处冲出。
萧珩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快如鬼魅,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一柄冰冷的短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萧珩反手一拧,卸下两人腰间的布带,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提着一盏早就备好的灯笼,缓缓从药棚里走了出来。
灯光下,那只翻倒的木桶里,流出的依然是腥臭的毒肥。
我看着地上那个抱着脚哀嚎的家伙,和他那个面如死灰的同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们毁的,不是几根药苗。”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异常清晰,“你们毁的,是我给这山里几百户人家活下去的一点念想。”
我没有打他们,也没有骂他们,反而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蹲下身,从怀中药囊里取出上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开始为那个被夹伤的家伙包扎伤口。
我的动作很轻,很专业,仿佛在对待一个普通的病人。
“你们伤的是地,我治的是人。”我一边包扎,一边轻声说,“但你们要记住,下一次——萧珩的刀,可就不会这么稳了。”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此刻更是被我的举动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如杀神般矗立的萧珩,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是……是阿篾带的路……我们……我们是替”青蚨会”做事的!”
青蚨会。阿篾。一切都对上了。
灯影摇曳,映着地上两个不断挣扎却徒劳无功的身影,也映着他们眼中无尽的恐惧。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这片被他们亲手毁掉的土地,然后轻轻地、一口气吹熄了手中的灯笼。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棋局的帷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