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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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暖阳终于融化了封锁山村的最后一道积雪,泥土的芬芳混着清冽的空气,钻进每一个人的肺里。
我站在医舍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把刀,不是用来伤人,而是要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剖开一条生路。
我清点了一下库存,百草囊里,用珍贵药材浸泡的药酒只剩下最后六坛。
过冬时,村民们用猎物、干货换走了太多。
再这样下去,无异于坐吃山空。
我不能再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消耗我赖以生存的根本。
“萧珩,”我叫住正在院子里打磨石器的男人,他闻声抬头,黑沉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我想把医舍后面的那片荒地开出来。”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想种药?”
“嗯。”我点头,“以药养药,才是长久之计。从今天起,药酒暂停对外交换。”
萧珩没有丝毫异议,只是沉声问道:“人手够吗?”
我正想说我们两个先干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话。
小石头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小脸涨得通红:“苏大夫!不好了!吴婆子在灶房摔倒了,腿疼得站不起来!”
我和萧珩对视一眼,立刻拔腿朝村里跑去。
吴婆子的家弥漫着一股柴火燎过的烟味和淡淡的霉气。
老人蜷缩在冰冷的灶台前,抱着自己的右腿,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膝盖高高肿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我蹲下身,轻轻触碰了一下,老人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心中有了数,这是旧伤复发,加上摔倒的冲击,寒湿之气趁虚而入,痹阻了经络。
“去医舍。”萧珩二话不说,俯下身,一把就将吴婆子背了起来,动作稳健,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回到医舍,村民们闻讯也跟了过来,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我让萧珩将吴婆子安顿在病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他们都清楚,我那效果奇佳的药酒,正是治这种病的良药。
我净了手,取出银针,先为吴婆子疏通气血,缓解了她最剧烈的疼痛。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些。
这时,吴婆子的儿子,那个叫老张的汉子挤了进来,一脸焦急地看着我:“苏大夫,俺娘这腿……”
我收起银针,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吴婆婆这是寒湿痹阻,需要用药酒温经通络,每日敷三次,七日方可见效。”
众人松了口气,老张更是面露喜色,搓着手就想开口。
我却话锋一转,提高了音量:“但是,从今天起,医舍的规矩要改一改。我这里设立”劳医互换”,药,不再白给。谁愿意帮我开垦药田一日,便可换走一罐药酒,足足够用七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错愕和不解。
在他们看来,我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怎么忽然谈起了条件?
老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
他家里穷,除了他一个壮劳力,哪还有人能下地干活?
可他要是去种药田了,家里的活谁干?
他憋了半天,才小声说道:“苏大夫……我,我不会种药,但我能劈柴……”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以。医舍缺柴,你劈满三担结实的硬柴,码放整齐,就可以换一罐药酒。”
老张的头垂得更低了,满脸羞愧。
他恐怕想起了,就在不久前,正是他带头在村里议论,说我的儿子春生是个不祥之人,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如今,他却要低声下气地求我。
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有的人觉得我太过计较,有的人则若有所思。
我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张。
三天后,医舍院墙边整整齐齐地码好了三担劈得匀称的木柴。
老张站在那儿,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当着许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的面,从屋里取出满满一罐药酒,递到他面前。
老张伸出粗糙又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那陶罐仿佛有千斤重。
他捧着药酒,嘴唇哆嗦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苏大夫!我……我对不住春生,对不住你!我是个混蛋!”
我立刻上前扶起他:“人都会犯错,能改,就是好汉。快起来。”
我将他扶稳,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材,塞进他手里:“你媳妇是不是怀上了,近来有些胎动不安?这里是艾叶和黄芪,回去用热水煮了给她泡脚。这罐药酒,除了给你娘用,倒一小杯在热水里,也能替你媳妇安胎活血。”
老张彻底愣住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从未对我提过他媳妇的事。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被屋顶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惊醒。
推门一看,竟是老张,他不知从哪找来了瓦片和黄泥,正借着月光,默默修补着医舍漏水许久的屋顶。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全村。
周老五找到我,一边帮我翻地,一边咂着嘴感叹:“苏大夫,你这招可真高啊。既不白白把东西送出去让人不珍惜,也不把人拒之门外断了情分。这一下,老张那家伙以后怕是要把你当活菩萨供着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让小石头在医舍门口立起了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四个大字:“春耕助医榜”。
“以后,凡是来帮医舍干活换药的,名字都刻在上面。”我对小石头说。
萧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起我放在一旁的刻刀,没有说一句话,在木牌的最顶端,一笔一划,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刚劲有力。
他成了榜上的第一个人。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不到五天,那块木牌上已经密密麻麻刻下了十五个名字。
村里的风气悄然改变,大家不再觉得这是占便宜或者丢面子的事,反而隐隐以能上榜为荣。
吴婆子甚至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医舍,高兴地说她腿脚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以后每月都要来帮我清洗药罐和捣药的器具。
又过了几日,一个深夜,我正在灯下整理着以物易物的账本,院门外那串我特意挂上的铃铛忽然“叮铃”一声轻响。
这是我跟周老五约好的“货到”信号,一般是他收来了山外的稀罕药材。
我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周老五气喘吁吁的脸,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壮汉,身上带着一股山林野兽的气息。
“苏大夫!”周老五抹了把汗,“松林寨的猎户们,听说了你的药酒,凑了二十斤风干的鹿肉和一整张熊皮,非要换你的酒……他们还托我问问,能不能……能不能跟您学学这酿酒的方子?”
我心头一震。
松林寨离我们村有几十里山路,我的名声,已经传到那里去了吗?
教他们酿酒,这可是从未想过的事。
正当我沉吟之际,萧珩的身影从院外阴影里走了进来,他刚巡夜回来。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猎户们背上的货包,掂了掂分量,然后看向我,眼神平静无波,淡淡地开口:“教,或不教,你说了算。”
我望着屋里跳动的炉火,火光映在我的眼底。
技术,是我的壁垒,也是我的筹码。
但医者之心,不该被一坛酒、一个村子所局限。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可以教。但他们必须和我签下木契,立誓此方绝不外传,且每年需向医舍上缴三成药酒,作为学费。”
萧珩闻言,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去刻木契。”
那一夜,我在日记里写下:“药酒不出村,但医心已生根。”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细密的雨丝敲打着屋檐和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子里,阿绊不知疲倦地追逐着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新生蝴蝶,它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跳跃,在连绵的雨夜里,发出一串串清脆又遥远的声响,仿佛在为下一个未知的春天,提前报信。
这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