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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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屋内的火盆却烧得正旺,映着我和萧珩的脸。
    我看着他被火光勾勒出坚毅轮廓的侧脸,心中那股发慌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这安稳,是用我前世的底牌换来的,而底牌,总有打光的一天。
    萧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失神,将一块烤得焦黄的干蘑递到我嘴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暖意:“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几个不起眼的坛子上。
    前世,我醉心医道,这些药酒是我耗费心血,用无数珍稀药材和十年陈酿亲手泡制,本是为自己调理身体、应对不测所备。
    如今,它们却成了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家里的盐罐已经能看到底了,小石头的衣裤补丁摞着补丁,布料磨得薄如蝉翼,风一吹就透。
    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着墙角的坛子对萧珩说:“我想拿一坛酒,去村里换些盐和粗布。”
    萧珩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眼神锐利地看向我:“这酒……来历不明。外人若是问起,怎么说?”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这闭塞的山村,任何来路不明的东西都可能招来祸端。
    我早已想好托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就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用山里野果酿的,专治风寒腿疼。咱们不贪多,只换些急用的东西。”
    萧珩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仿佛要看穿我笑容背后的所有秘密。
    最终,他沉默着站起身,走到墙角,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其中一个酒坛,只说了一个字:“我去背。”
    那一刻,我知道他信我。
    无论这酒是祖传还是天降,他都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我便挑出了最小的一坛药酒。
    这坛是“活血通络酒”,以当归、川芎、红花为主,酒气辛香,药力霸道,对风湿骨痛有奇效。
    我用一块破旧的麻布将它仔细包裹起来,萧珩则默默地将它背在身后,那宽阔的背影,仿佛能扛起整个寒冬。
    我们先找到了村里的陈伯。
    他是个老实人,腿脚不好,常年受老寒腿的折磨。
    我让他闻了闻酒香,又倒了一小杯让他呷了一口。
    只一口,一股暖流便从他喉间窜入四肢百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瞬间露出了震惊和舒坦的神色。
    交易异常顺利,一坛酒,换来了足足五斤粗盐和两尺厚实的粗布。
    陈伯更是感激涕零,把我们送出好远。
    好消息长了翅膀,还没等我们回到家,邻村时常进山打猎的赵猎户就找上了门。
    他常年在山林里穿梭,湿气入体,一到冬天就关节疼痛难忍。
    他听说了这“神仙酒”,眼睛都放着光,愿意用一张完整的硝制兽皮来换。
    我心中一动,但依旧保持着谨慎。
    我告诉他,这酒酿造不易,材料难寻,每户最多只能换一坛,而且我们只换过冬的必需品。
    赵猎户连连点头,当即拍板,用一张上好的狼皮换走了一坛酒。
    当晚,我和萧珩坐在火炉前,清点着一天的收获。
    桌上摆着整整十斤盐、三尺粗布、两大包干蘑菇,还有那张油光水滑的羊皮。
    我们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我轻声说:“萧珩,这酒……比我们辛辛苦苦种一季的粟米还要值钱。”
    萧珩的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炉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低语道:“以后,我多进山,你……只管酿酒。”
    他的话语简单,却重如千斤。
    这是承诺,也是我们之间新的分工。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活下去。
    然而,麻烦总是比幸福来得更快。
    第三天,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村里的泼皮周老五带着一股寒气闯了进来,他三角眼一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啊你们!竟敢在村里私酿酒水卖钱,坏了咱们这儿的规矩!里正可都发话了,无照售卖酒药,抓住就得上报官府,罚三倍的钱!”
    小石头吓得躲在我身后,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萧珩立刻上前一步,将我们护在身后,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猎豹。
    我却轻轻拉住了他,对着周老五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慌乱。
    我搬了条凳子,客气地请他坐下,然后转身进屋,倒了一小盅颜色深红的药酒递过去:“五哥跑这一趟山路也辛苦了,天寒地冻的,尝尝这个暖暖身子。”
    周老五冷哼一声,本想发作,但那浓郁的酒香却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常年游手好闲,年轻时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右腿就针扎似的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暖流瞬间炸开,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气顺着他的经络直冲向那条酸痛的右腿。
    片刻之后,那股纠缠他多年的刺痛感,竟然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
    周老五的眼神瞬间变了,惊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复杂地拂袖而去。
    我心里有数,这背后定是周老五的动作。
    次日,我如约而至。
    钱七正坐在茶棚里,搓着手,一脸为难的样子:“苏大夫啊,你这事……乡里乡亲的,本不该我多嘴。但这酒药之事,按规矩是要上报官府的……”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嘛,法理之外还有人情。若只是”邻里互助”,大家换点东西过冬,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笑了。这老狐狸,是在等我的“表示”呢。
    我从怀里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小酒坛,比卖给别人的更小巧精致,推到他面前:“里正说的是。我们自家酿的果酒,哪里算得上买卖,不过是拿来换点过冬的东西罢了。倒是您,常年为村里事务奔波,风里来雪里去的,想必风寒早已入骨。我这里备了一小坛”祛湿酒”,特意加了独活、防己,专治关节酸冷,您拿去暖暖身子。”
    钱七接过酒坛,入手温润,他手指抖了一下,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这……这可太贵重了!”
    他嘴上说着贵重,手却把酒坛抱得紧紧的。
    事情的转变,比我想象得还要快。
    三日后,周老五竟然主动登门了,而且是拎着一包沉甸甸的粗盐来的。
    他再没了之前的嚣张,反而带着点讨好的笑:“苏大夫,听说你家还缺布?我这儿有早年旧商队留下来的半匹棉布,料子厚实着呢!你看……换一坛酒,如何?”
    我端着茶杯,笑而不语。
    萧珩却已心领神会,从屋后搬出一坛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看着周老五,声音低沉而有力:“换可以。但从今往后,村里谁家需要换东西,你来跑腿。盐、布、米、面送到我们门口,酒,我们按月定期给你。”
    周老五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跑腿?这不成下人了吗?
    我适时地放下茶杯,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你的跑腿费,我不会亏待。除了每月一坛”活血酒”,我再另加一盅”护膝酒”,保你这双腿跑到六十岁都利利索索。”
    周老五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一拍大腿:“成!就这么定了!苏大夫,你这小子,可比那些官老爷还会做人!”
    当夜,小石头在我和萧珩新做的简易账本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第一笔正式记录:“腊月初五,换布一匹、盐十五斤。出酒一坛。”
    而萧珩,则在屋檐下,挂起了第二个小小的铜铃铛。
    第一个,是家里的门铃。
    这第二个,是专为“货到”而设。
    风雪之中,我们家的狗阿绊叼着半截干柴,欢快地跑了回来,尾巴摇得像是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新生计。
    日子仿佛就这样走上了正轨,安稳而充满希望。
    铃铛声偶尔响起,送来的是生活的必需,送走的,是活下去的底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腊月中旬,连日的大雪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久违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院外的铃铛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从容的节奏。
    我推开门,看见周老五正站在门口,他没带任何货物,只是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他跺掉脚上的积雪,一张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神色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和焦急。
    他看到我,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彻底撕碎这短暂安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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