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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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猛地扎破了我和萧珩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的温情。
    我几乎是瞬间从矮凳上弹起,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跄着扑过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
    是村东头老张家的媳妇。
    她脚下一软,几乎跪倒在我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苏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铁牛!”
    我来不及多话,一把将她怀里的孩子接了过来。
    入手滚烫,像抱着一团炭火。
    孩子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
    “先进屋!”我低喝一声,抱着孩子转身就往里冲。
    萧珩已经默契地将门边的炭盆拨旺了几分,又端来了一盆温水。
    我将孩子平放在堂屋的床板上,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浮数,高热不退,这是典型的风寒入里,邪气郁结,化为了肺热。
    若再拖下去,高热足以烧坏孩子的脑子,甚至要了他的命!
    “百草囊!”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萧珩立刻将我那个宝贝药囊递了过来。
    我脑中念头飞转,手上动作丝毫不慢,从数十个小格子里精准地拈出连翘、金银花清热解毒,又配上桑叶、薄荷疏散风邪。
    “萧珩,生火,用小火煎这几味药,快!”我将药材塞给他,自己则抓起一旁的棉布,浸入他备好的温水中,拧干后,又从药囊一个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刺鼻的液体在棉布上。
    这是我用土法蒸馏提纯的酒精,浓度不高,但物理降温足够了。
    我飞快地解开孩子的衣襟,用酒精棉布小心地擦拭着他的额头、脖颈、腋下和手脚心。
    老张媳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别怕,”我的声音冷静得像冰,“他在发汗,是好事。”
    很快,萧珩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进来。
    我扶起孩子,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棕黑色的药汁一点点喂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静得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孩子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约莫一炷香后,铁牛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开,额上、鼻尖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伸手一探,那惊人的热度,终于降下去了。
    “退了……烧退了!”老张媳“妇“喜极而泣,噗通一声就要给我跪下。
    我连忙扶住她:“还没好利索,回去让他多喝水,注意保暖,明天我再过去看看。”
    老张家的汉子闻讯赶来,对着我千恩万谢,硬是塞给我一篮子鸡蛋,又扛来半袋子粟米。
    我没有推辞,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比任何虚礼都重要。
    苏大夫能治好高烧不退的铁牛——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青石坳。
    第二天起,我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就再也没有清静过。
    先是李大嫂拄着拐杖,愁眉苦脸地诉说她那双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的腿。
    我用艾灸和几味祛风湿的草药为她做了药包热敷,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活动关节的法子。
    然后是咳了半个冬天的陈伯,我用甘草和桔梗为他熬了止咳糖浆。
    还有被冻疮折磨得满手红肿的小石头,我用辣椒和生姜熬水,让他睡前泡手。
    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我一一诊治,药材要么是我在附近山上挖的,要么是百草囊里带来的存货。
    我不收一文钱,村民们便自发地送来鸡蛋、粮食、干菜,甚至是一捆捆劈好的柴火。
    萧珩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院角用木头和茅草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挡风遮雪。
    他又找来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用炭笔写上四个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的大字——医不隔门。
    自此,每日清晨,天还未亮,我总能听见院子里传来他扫雪的“沙沙”声。
    等我起身时,一壶热水已经烧开,棚子里的炭火也已备好。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小小的、新生的秩序。
    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院门被敲得“咚咚”响。
    我开门一看,竟是小石头,那孩子冻得小脸青紫,浑身哆嗦,眼神里满是惊恐。
    “苏大夫……我、我害怕……”他结结巴巴地说,是下午偷听村里的吴婆子讲“山鬼”的传说,吓破了胆,晚上就发起低烧来。
    我把他领进屋,检查一番,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我让他睡在堂屋的火塘边,给他熬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又悄悄从百草囊里捻了一撮安神的酸枣仁粉末加了进去。
    孩子喝下粥,很快就安稳地睡着了。
    我走出屋门,看到萧珩像一尊雕像,抱着刀坐在门外的屋檐下,任凭风雪吹打着他的肩膀。
    “进来吧,他睡熟了。”我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和我一起回到堂屋。
    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忽然低声问:“以后……来看病的人会更多?”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肆虐的风雪,轻声道:“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地方,一点知识,就是一条活路。”
    萧珩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他却突然抬起头,黑沉的眸子在火光中亮得惊人:“我上山打猎,换来的皮毛都给你拿去镇上换药材。你教我认药草。”
    我猛地一怔,随即,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驱散了这冬夜的寒意。
    我笑了:“好。你负责挖药,我负责配方。”
    那一夜,我们就着昏黄的油灯,相对而坐。
    我用一截烧黑的木炭,在粗糙的草纸上画出各种药草的图谱,白术的根、当归的头、黄芪的片……萧珩则拿着另一根炭笔,一笔一划地临摹,他的笔迹笨拙又生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认真。
    窗外,摇篮里的冬儿发出一声模糊的“咿呀”,像沉寂的冬日里,第一声破冰而出的鸟鸣。
    半个月后,冬儿已经能睁开清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我为她缝制了一件小小的贴身衣物,用的是我百草囊里珍藏了许久的一块素色绸缎——那是我前世的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萧珩从深山里抱回一窝野蜂,在屋后避风的角落给它们安了家。
    他说:“蜂蜜可以入药,蜂蜡可以封存药膏。”
    李大嫂送来了她亲手做的一双虎头鞋,针脚细密。
    连当初讲山鬼故事吓到小石头的吴婆子也拄着拐杖来了,颤巍巍地递给我一包晒得干透的陈年艾叶,低声说:“给娃儿熏熏炕,不招寒气。”
    我郑重地收下这些饱含善意的礼物,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正一点点变得柔软。
    当夜,我翻开一本崭新的册子,就着烛火,在封面上写下第一行字:青石坳医录·初集。
    一滴墨迹还未干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以后……她叫苏冬儿,好不好?”
    我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沉重的墨点。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站在我身后的萧珩。
    烛光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有我看不懂,却能感受到的郑重。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可某种比誓言更沉重的东西,已经在这风雪归宿之地,悄然落地,生了根。
    冬儿脱险已半月,村中的风寒却似乎并未随着我的到来而停歇。
    清晨,一场下了整夜的大雪终于停了,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寂静得有些反常。
    我推开窗,一股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村子里静悄悄的,连一声犬吠都听不见。
    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让我的心头,无端地泛起一丝不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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