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雁绮站在谢氏商行气派的大理石门前，深吸了一口气。门童为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内部是西式风格的宽敞大厅，吊灯璀璨，职员们步履匆匆。
    “虞小姐，谢先生在二楼等您。”一位穿着整齐的秘书迎上来，引她走上铺着红地毯的旋转楼梯。
    谢沉隼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二楼最好的位置，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俯瞰繁华的南京路。他正站在窗前通电话，见她进来，只微微点头示意她坐下。
    雁绮打量着这间办公室。红木书架上摆满了中外书籍，墙上挂着上海地图和南洋航线图，桌上放着一台最新的英文打字机，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茄和墨水混合的气息。
    “很好，就按这个价格订下来。”谢沉隼挂断电话，转身面对她，“虞小姐很准时。”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这些是南洋客户资料，需要整理归档并翻译部分英文内容。隔壁的小办公室你可以使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林秘书。”
    雁绮接过文件，有些诧异于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她原以为他会有什么特别的指示或解释。
    “谢先生，关于昨天说的合作条件...”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谢沉隼打断她，已经拿起另一份文件审阅，“你的工作从九点到下午四点，中午有一小时休息。周六半天，周日休息。月薪八十银元，每月十五号发放。”
    雁绮只得点头，“明白了。”
    她退到隔壁的小办公室，这里布置简洁但应有尽有。她坐下来开始翻阅那些文件，发现大多是南洋各大商行的贸易往来记录，需要按照地区和产品分类整理。
    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午。雁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出去吃点东西。
    “虞小姐。”林秘书敲门进来，“谢先生请您一起用午餐，说是要讨论工作。”
    雁绮有些意外，但还是跟着林秘书来到了商行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谢沉隼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见她进来，微微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工作还适应吗？”他问道，语气比上午温和了些。
    “还好，只是有些英文术语不太熟悉。”雁绮老实回答。
    “哪些术语？”谢沉隼切着牛排，状似随意地问。
    雁绮说了几个面粉加工的专业词汇，谢沉隼耐心地一一解释，甚至还拿出钢笔在餐巾纸上画起了磨粉机的简图。
    “谢先生对面粉加工程序很了解？”雁绮惊讶地问。
    “做生意就要了解产品。”谢沉隼淡淡地说，“谢氏代理过不少食品相关产品。”
    午餐结束后，回到办公室，雁绮发现桌上多了一本英文的《面粉加工工艺》。她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有不懂的可以问我。——谢”
    下午的工作中，雁绮几次遇到难题，犹豫再三还是去敲了谢沉隼的门。
    他每次都能精准地解答她的疑问，甚至能指出她整理的文件中的几处小错误。
    “这里，新加坡的陈氏商行主要进口的是低筋面粉，不是高筋的。”谢沉隼指着其中一行，“他们做糕点多用低筋粉。”
    雁绮惊讶于他对客户需求的了解之细致，“谢先生连这个都记得？”
    “做生意，细节决定成败。”他抬眼看着她，“就像你们虞家的雪绒精粉，之所以优质，不正是因为注重每一个加工细节吗？”
    雁绮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要她来工作的真正原因——他想了解虞家对面粉加工的专精之处。
    下班时分，谢沉隼突然来到她的小办公室。
    “今天的工作还不错。”他评价道，“明天开始，你还需要帮忙处理一些往来信函。另外...”他顿了顿，“每周三下午，我会给你上一小时英文课，工作需要。”
    雁绮睁大眼睛，“英文课？”
    “与南洋客户通信，需要熟练的商业英文。”谢沉隼语气平淡，“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就这样，雁绮开始了在谢氏商行的工作。日复一日，她逐渐熟悉了贸易公司的运作方式，也发现自己确实能胜任这些工作。谢沉隼虽然要求严格，但总是耐心指导，从未苛责。
    周三的英文课上，谢沉隼更是展现出了令她惊讶的另一面。他不仅英文流利，还熟悉西方商业礼仪和文化，讲课方式深入浅出。
    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雁绮正在整理文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她走出办公室，看见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围在商行门口，情绪激动。
    “叫谢沉隼出来！欠了工钱就不见人影了？”一个粗壮的男人大声喊道。
    林秘书试图安抚众人，但无济于事。雁绮正犹豫是否该去找谢沉隼，却见他已经从办公室走出来，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各位安静。”谢沉隼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我是谢沉隼，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人群稍微安静下来，那个粗壮的男人上前一步，“谢老板，我们在码头给您卸货三个月了，至今一分钱没见到！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吃饭呢！”
    谢沉隼皱眉，“哪个码头的货？为谁卸的？”
    “就外滩十六铺码头，给您谢氏的南洋货啊！”
    谢沉隼脸色一沉，“谢氏从未在十六铺码头卸过南洋货。你们被骗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可能！那帮人说就是谢氏的货！”
    “静一静！”谢沉隼提高声音，“林秘书，打电话给巡捕房，就说有人冒充谢氏商行诈骗。另外，”他转向工人们，“虽然此事与谢氏无关，但各位做工辛苦，我先预付一部分工钱，等巡捕房抓到骗子，再从他那里追回损失。”
    他示意会计拿来现钱，当场发放给工人们。众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雁绮在一旁看着，心中泛起涟漪。她没想到谢沉隼会如此处理这件事，既维护了商行声誉，又体恤工人艰难。
    待人群散去，谢沉隼转身看见雁绮，微微一愣，“你怎么还在这里？”
    “刚才...您处理得很好。”雁绮轻声道。
    谢沉隼目光柔和了一瞬，“经商之道，诚信为本，仁心亦不可少。你父亲没教过你吗？”
    “教过。”雁绮点头，“只是没想到您也这么想。”
    谢沉隼轻笑一声，“虞小姐，你对我似乎有些偏见啊。”他看了眼怀表，“下班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车上，两人沉默良久。雁绮终于鼓起勇气问：“谢先生，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我来工作吗？真的只是为了雪绒配方？”
    谢沉隼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如果我说，我是想帮你父亲保住华新厂，你信吗？”
    雁绮怔住了，“为什么？您与家父并无深交...”
    “上海商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沉隼淡淡道，“虞老先生为人正直，工艺精湛，这样的民族企业不该被洋面粉挤垮。再者...”他顿了顿，“我认为你有经商的天赋，不该被埋没在闺阁之中。”
    雁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她的能力，而不是只把她当作待字闺中的虞家二小姐。
    “谢谢您。”她轻声道。
    车到虞家门口，雁绮下车前，谢沉隼突然叫住她。
    “明天是周日，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雁绮惊讶地回头，“去哪里？”
    “看看周遭面粉市场。”谢沉隼目光深邃，“如果你想真正帮助父亲，就需要了解这个行业。”
    雁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好，明天见。”
    望着谢沉隼的车远去，雁绮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期待。这个冷峻的商人，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她，莫名地想要了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