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冀乱景 12.营中日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6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界桥败绩的阴影,如同北方初冬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营寨上空。士气低落,伤兵的呻吟日夜不息,药材的匮乏更是雪上加霜。林薇成了这座营寨里最忙碌,也最特殊的存在。
赵云履行了他的承诺,给予林薇极大的尊重和有限的资源。一顶独立的、稍小但干净整洁的帐篷拨给了她和小蝶、王婶居住,每日饮食也尽量优先保证。更重要的是,他赋予了林薇在伤兵营里近乎绝对的权威。那两名随军医官——姓李的老者和姓张的中年人——起初对林薇这个年轻女子,尤其是她那套“离经叛道”的救治方法颇有微词,但在亲眼见证了几个被他们判了“死刑”的重伤员,在林薇手中硬生生被拉回鬼门关后,那点不服气也渐渐化为了敬畏与好奇,开始主动向她请教。
“林先生,这”冲洗”之法,当真比直接敷药更有效?”李医官看着林薇用煮沸后晾温的盐水仔细冲洗一个士兵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忍不住问道。
“污秽不除,良药难达病灶,反而可能闭门留寇,助长脓毒。”林薇一边用自制的(用树枝削尖磨光)探针小心清理创面深处的异物,一边解释,“清理干净,虽一时疼痛,却能为后续愈合打下基础。”
张医官在一旁若有所思:“先生所言”脓毒”,可是指那”腐肉生虫,溃烂流脓”之邪气?”
林薇顿了顿,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可以这么理解。这”邪气”多由伤口不洁引入,故而清创至关重要。”
她开始系统地(在有限的条件下)整顿伤兵营。她制定了简单的分区:将发热、伤口化脓的伤员与普通伤员隔开,尽管条件简陋,只是用布幔简单分隔,却也聊胜于无。她强制要求所有接触伤口的布条必须用沸水煮过,负责护理的兵士也必须用清水和皂角(她设法找来一些)仔细洗手。她甚至带着小蝶和王婶,以及几个伤势较轻、自愿帮忙的士兵,在营寨边缘开辟了一小块地,试图移栽一些沿途见过的、具有清热解毒功效的野草,如蒲公英、车前草之类,虽然不知能否成活,总归是个希望。
这些举措,在习惯了粗放管理的军营中,起初引来了不少嘀咕和不解。但当伤兵的感染率明显下降,尤其是那种可怕的高热溃烂(败血症)发生减少之后,抱怨声渐渐消失了。士兵们看林薇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感激,慢慢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微生物”,什么叫“感染”,但他们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位沉默寡言、手段有时甚至显得“残酷”的林先生,是真的在竭尽全力挽救他们的性命。
“林先生。”一个胳膊被砍伤、经过林薇缝合后正在恢复的年轻伍长,每次见到她,都会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林薇按住后,便会憨厚地挠头,“要不是您,俺这条胳膊就废了……”
另一个腹部重伤、被林薇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兵,则会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一点点肉干塞给小蝶,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小蝶在军营里也渐渐活泼起来。她不再像初时那样时刻紧粘着林薇,偶尔会帮着王婶给轻伤员递水,或者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林薇处理伤口,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军营的生活艰苦,但相对稳定和安全,让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赵云军务繁忙,整顿败兵,收拢溃卒,布置防务,应对可能来自袁绍军的追击,常常彻夜不眠。但他只要得空,总会来伤兵营看看。有时是询问伤员情况,有时是默默站在一旁,看林薇忙碌。
他并不多话,往往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林薇如何利落地判断伤势,如何稳定地进行那些在他看来惊心动魄的操作,如何耐心地教导李、张两位医官,甚至如何轻声安抚疼痛难忍的士兵。他看到她面对惨烈伤势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看到她成功救回一条性命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一次,林薇正在为一个胸口箭伤感染、高烧不退的士兵进行物理降温,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赵云默默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布巾。
林薇愣了一下,接过布巾,低声道:“谢谢。”
“先生辛苦。”赵云的声音依旧清朗,却比平日更低沉几分,“若非先生,营中儿郎不知要多死几何。”
“尽力而为罢了。”林薇擦了擦汗,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药材……尤其是能退热消炎的,快没有了。若再筹措不到,很多人恐怕……”
赵云眉头紧锁:“我已多次派人前往后方催请,但……”他没有说下去,但林薇明白,界桥新败,后勤补给必然混乱且优先供应前线能战之兵,他们这些败退下来的部队,能得到的资源极其有限。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林薇换了个话题。她知道历史上公孙瓒界桥之战后实力大损,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赵云目光投向帐篷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袁本初势大,界桥虽挫其锋锐,然其根基未损。主公(指公孙瓒)已退守易京,我等在此,乃是作为前哨,阻滞袁军北上,并收拢溃兵。只是……粮草辎重,日益艰难。”
他话中没有丝毫对失败的推诿或抱怨,只有对局势清醒的认识和对未来的担忧。这种沉稳和担当,让林薇心中不禁又高看了他几分。
“林先生医术通神,留在此处,实在是委屈了。”赵云忽然转过头,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待局势稍稳,云可派人护送先生前往幽州腹地,刘幽州治下,或更为安宁。”
这是在为她考虑后路。林薇心中微暖,却摇了摇头:“此地伤员众多,李、张二位医官虽已尽力学习,但许多重伤处理尚不纯熟。我现在离开,无异于将他们弃之不顾。至少……要等到这批重伤员情况稳定,筹措到足够的药材再说。”
赵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劝,只是道:“先生高义,云感佩。营中一切,但凭先生做主。若有任何需求,尽管直言。”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紧张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平静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林薇逐渐适应了军营的生活节奏。她白天在伤兵营救治伤员,培训医官和助手,晚上则在自己的帐篷里,就着油灯的微弱光芒,用炭笔在搜集来的粗糙麻纸上记录病例、绘制简单的人体解剖图(依据现代知识,但加以模糊化处理),并整理自己所能想到的、利用现有条件能够实现的医疗方法和草药知识。她知道,这些笔记或许有一天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她与赵云的接触也渐渐多了起来。除了伤兵营的事务,赵云偶尔也会向她请教一些与行军相关的问题,比如如何预防营中疫病,如何更有效地处理常见的训练伤。林薇则凭借现代的公共卫生和运动医学常识,给出一些建议,如注意饮用水源清洁、设立固定的厕所区域、教授简单的肌肉拉伸方法等。赵云每次都听得十分认真,并很快下令在营中推行。
一次,赵云麾下一名斥候队长在侦查时摔伤了腿,关节肿胀得厉害。李医官按传统法子敷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效果却不佳。赵云请林薇去看。
林薇检查后,判断是关节囊内出血伴严重软组织损伤。她让人用冷水(幸好已是冬季,取得冰块不易,但冷水尚可)浸湿布巾进行冷敷,并嘱咐将伤腿抬高,严格制动。
“冷敷?”赵云有些疑惑,“通常不是该用热敷散瘀吗?”
“急性损伤初期,血管破裂,热敷会加重出血和肿胀。冷敷可使血管收缩,减少出血,缓解肿痛。待四十八时辰后,出血停止,方可转为热敷,促进瘀血吸收。”林薇解释道。
赵云虽觉新奇,但基于对林薇医术的信任,还是依言照办。几天后,那斥候队长的肿胀果然消了大半,疼痛也减轻许多。此事之后,赵云对林薇那些看似违背常理的手段,更是信服。
这一日傍晚,林薇刚处理完一个伤口裂开的伤员,洗净手走出伤兵营,便见赵云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她。夕阳的余晖给他白色的战袍镶上了一道金边,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用牛皮包裹的物件。
“林先生。”他走上前,将物件递过来,“偶然所得,或对先生有用。”
林薇接过,打开牛皮,里面赫然是一套打造得颇为精良的银针,长短粗细不一,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旁边还有几把小巧而锋利的银质柳叶刀和镊子。这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极其珍贵和专业的医疗工具。
“这……”林薇惊讶地抬头。
“前日剿灭了一小股趁乱劫掠的匪徒,从其头目身上搜得。云观之,似是医家之物,放在我处无用,赠与先生,正得其所。”赵云语气平静,仿佛送的只是一件寻常东西。
林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套工具,对她而言,胜过千金。她摩挲着冰凉的银针和锋利的刀刃,郑重道:“多谢将军,此物对我确实大有裨益。”
赵云见她喜欢,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先生喜欢便好。”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奔入营寨,马上骑士浑身是汗,径直冲到赵云面前,滚鞍下马,递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件。
“报!赵司马!易京紧急军情!”
赵云神色一凛,立刻接过信件,拆开迅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林薇注意到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片刻后,赵云收起信件,对林薇沉声道:“先生,主营有令,命我部即日拔营,向易京方向靠拢,另有任务。营中伤员……需尽快安排转移或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