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幽冀乱景 5.陌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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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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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流民虽然被暂时吓退,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反应过来、或者引来更多人。洞穴不再安全。
林薇不敢耽搁,在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后,立刻开始收拾那点可怜的行装。灌满清水的皮囊、那个边缘破损的陶罐、所剩无几的干粮碎屑、几块引火用的干柴芯、以及最重要的——那柄锈迹斑斑却数次给她安全感的砍柴刀。她用破布将刀仔细缠好,塞进腰间,虽然别扭,但总比明晃晃拿着少些敌意。
小蝶紧紧抓着林薇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惊惧未消,却又带着一种雏鸟般的依赖。林薇看着她额头上虽然好转但依旧狰狞的伤口,心中暗叹。带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在这乱世长途跋涉,前景堪忧。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小蝶,我们要离开这里,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林薇蹲下身,平视着女孩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路上可能会很辛苦,也很危险,但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不能出声,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蝶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将林薇的衣角攥得更紧。
天色已经近黄昏,林薇选择立刻出发。夜晚赶路风险更大,但继续留在原地风险同样高。她希望能趁天黑前尽量远离这片废墟,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过夜地点。
她拉着小蝶,钻出洞穴,再次投入那片死寂而广阔的荒凉之中。寒风卷着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废墟、焦土、偶尔可见的白骨,构成了一幅绝望的画卷。
小蝶身体虚弱,没走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也渗出了冷汗。林薇自己的伤势也未痊愈,胸腔的疼痛在急促呼吸下愈发明显。但她不能停下,只能半扶半抱着小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她们沿着与那条小溪相反的方向前进,这是林薇基于基本方向感(太阳方位)和避免与可能折返的流民撞上的考虑做出的决定。一路上,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绷紧神经。
幸运的是,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她们并未再遇到其他人影。不幸的是,她们也没有找到理想的庇护所,最终只能在一片茂密的枯草丛后暂时藏身。这里背靠一块巨大的岩石,能稍微抵挡一些寒风。
不敢生火,黑暗和寒冷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们。林薇将小蝶紧紧搂在怀里,用收集来的破布和干草尽量覆盖住两人。小蝶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林姐姐……我冷……”女孩带着哭腔小声说。
林薇将她搂得更紧,自己的体温也在快速流失。“再坚持一下,天亮了就好了。”她低声安慰,心里却一片冰凉。没有火,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这一夜恐怕比在洞穴里更难熬。
饥饿感也再次袭来。最后一点麦饼屑早已吃完,胃里空得发疼。
长夜漫漫,林薇几乎不敢合眼。她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感受着怀中孩子细微的颤抖,仰望星空——那是一片与现代截然不同的、没有光污染的、璀璨到近乎残酷的星河。浩瀚,陌生,冰冷。孤独感和无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导师说过的话:“医者,不仅治病,更要医心。”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她连自己和身边这个孩子最基本的温饱生存都无法保障,又谈何医心?她那身在现代社会引以为傲的医术,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后半夜,小蝶开始发起低烧,或许是伤口感染未清,或许是劳累风寒所致。她在林薇怀里不安地扭动,说着含糊的胡话,偶尔叫着“娘”。
林薇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她只能不停地用皮囊里所剩不多的冷水湿润小蝶的嘴唇和额头,徒劳地试图为她降温。那种眼睁睁看着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身体上的痛苦都更让她煎熬。
就在林薇几乎要绝望,以为小蝶可能熬不过这个夜晚时,东方再次露出了曙光。
天亮了!
林薇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仗。她检查小蝶的状况,烧似乎退下去一点,但女孩显得更加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必须尽快找到食物和安全的落脚点!
她背起小蝶(这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继续艰难前行。白天的视野开阔了些,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就在林薇感觉双腿如同灌铅,快要支撑不住时,她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一些零星的、被踩踏过的粟米粒!像是运粮车队遗落的痕迹!
希望瞬间燃起!有粮食运输的痕迹,说明附近可能有道路,甚至可能有村落或据点!
她顺着粟米粒零星散落的方向,咬牙坚持前行。果然,没多久,一条被车轮压出深深辙印的土路出现在眼前。虽然路上空无一人,两旁依旧是荒芜的田地,但这至少指明了方向。
沿着土路又走了半晌,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饥饿、干渴、疲惫和伤痛几乎达到了极限。小蝶在她背上气息微弱。
就在这时,她听到前方传来了隐约的人声和车马声!
林薇心中一紧,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拉着小蝶躲进路旁的灌木丛后。她小心地拨开枝叶望去。
只见一支不算庞大的队伍正沿着土路缓慢前行。大约有二三十人,大部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扶老携幼,推着独轮车或背着包袱,脸上带着麻木和疲惫。队伍中间有两辆看起来稍好一些的、带着篷布的骡车,旁边跟着几个手持棍棒、像是护卫模样的人,还有一个骑着匹瘦马、穿着半旧皮甲、腰挎环首刀的中年汉子,似乎是领头者。
这支队伍看起来不像是军队,也不像土匪,更像是一支逃难或者迁徙的队伍。那些护卫虽然拿着武器,但眼神并不凶恶,反而带着几分警惕和疲惫。骑马的汉子眉头紧锁,不断打量着四周。
是机会,还是新的危险?
林薇内心剧烈挣扎。贸然现身,如果对方心怀不轨,她和毫无反抗之力的小蝶就是待宰的羔羊。但如果不寻求帮助,她们很可能饿死、渴死、或者病死在路上。
她仔细观察着那支队伍。那些普通难民虽然凄惨,但似乎并未受到护卫的欺凌。骑马的汉子虽然面色严肃,但并没有滥杀无辜的戾气。
或许……可以冒险一试?至少,他们看起来比昨天的流民和之前的溃兵要可靠得多。
就在林薇犹豫不决时,她背上的小蝶因为虚弱和不适,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声呻吟在寂静的路旁显得格外清晰!
“谁?!”骑马的汉子耳朵极灵,猛地勒住瘦马,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林薇藏身的灌木丛,“出来!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休怪某刀下无情!”
他身边的几个护卫也立刻紧张起来,举起棍棒,围拢过来。
暴露了!
林薇心中暗叫不好,但事已至此,躲藏已经没有意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低声对小蝶说:“别怕,我们出去。”
她拉着小蝶,艰难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看到出来的只是一个同样衣衫破烂、满身污垢、还背着个病恹恹小女孩的年轻女子(林薇虽然狼狈,但大致身形和脸型还能看出年轻),那骑马汉子和护卫们都愣了一下,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是何人?为何躲藏在此?”骑马汉子沉声问道,目光如电,扫过林薇和小蝶,尤其在林薇腰间那用布缠着的、明显是刀形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瞬。
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显得太软弱可欺。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恳求:
“这位将军请了。”她用了略带敬称的称呼,微微躬身,“小女子姓林,与妹妹逃难至此,妹妹身受重伤,又染了风寒,实在是走投无路,方才见到队伍,心中惧怕,才躲藏起来,惊扰了将军,万望恕罪。”她刻意模糊了“林薇”的全名和小蝶的来历。
“将军?”那汉子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某可不是什么将军。某乃苏家商队的护卫头领,姓张,你叫某张头领即可。”他打量着林薇,目光在她虽然污浊但依稀能辨出五官清秀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她背上气息奄奄、额头包扎着的小蝶,眉头皱得更紧,“你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我们……从那边被兵祸毁了村子逃出来的。”林薇指了指来的方向,语带悲戚,“家中……已无他人。只求能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有口饭吃,能救妹妹一命。”她适时地表现出悲伤和无助,但眼神并未闪躲,保持着基本的镇定。
那张头领沉吟不语。乱世之中,这样的逃难者他见得多了。多带两个人,就是多两张嘴,多两份麻烦。尤其是还有一个病重的孩子。
这时,队伍中一辆骡车的篷布被掀开一角,一个穿着青色棉袍、面容清癯、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探出头来,问道:“张头领,何事耽搁?”
张头领立刻驱马靠近车厢,低声向老者禀报了几句。
老者的目光越过张头领,落在了林薇和小蝶身上,尤其是在小蝶额头那显眼的包扎布条上停留了片刻。
林薇感觉到老者的目光,心中一动。她轻轻将小蝶放下,让她靠坐在自己腿边,然后对着老者的方向,再次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老先生安好。小女子略通些许粗浅医术,妹妹的伤便是自行处理的。若蒙不弃,队伍中若有人需要,小女子或可略尽绵薄之力,只求能带我们一程,给妹妹一口水喝,一口饭吃。”
她知道自己必须展现出价值,才能获得接纳。而医术,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果然,听到“略通医术”几个字,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那张头领也重新打量了林薇几眼。这年头,识字的女子都少,更别说懂医术的了。
老者沉吟片刻,对张头领微微点了点头。
张头领会意,转向林薇,语气缓和了些:“既是落难之人,又懂些医术……罢了,你们就跟在队伍后面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食物饮水有限,需得听从安排,不得生事,否则……”他拍了拍腰间的环首刀,意思不言而喻。
“多谢张头领!多谢老先生!”林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道谢。虽然只是允许跟在队伍后面,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转机!
她重新背起小蝶,默默地跟在了这支迁徙队伍的末尾。那些难民麻木地看了她们一眼,便不再关注,各自继续赶路。
就这样,林薇和小蝶,这两株在乱世中飘零的浮萍,终于暂时依附上了一支小小的队伍,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她知道,这仅仅是另一个开始,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们暂时脱离了孤立无援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