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驾往下俯瞰整个羽民国。苏晓棠发现与青丘内殿那凝脂玉砌、赤金嵌缝的精致不同，羽民国的建筑物却处处透露出一股子老人味。铺在屋顶上芭蕉叶早已褪去鲜绿，变成了暗沉的灰黄色，边缘还卷着细碎的破口，显然经历过不少风雨。连接树屋的藤蔓吊桥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苔，藤蔓上缠绕着不少修补过的结扣。风一吹，吊桥轻轻晃动，藤蔓与木架碰撞发出“吱呀”的声响，那声音不似青丘玉饰碰撞的清脆，反而带着几分沉重的滞涩，像老人咳嗽时的喘息。
    “云霁少主、苏姑娘、璃渊，我们到了。”羽尘说道。只见不远处的古榕树上，立着一座比周围树巢屋稍大些的建筑，甚至比沿途所见的房屋更显寒酸。支撑房屋的楠木柱早已失去光泽，表面裂着深深的纹路，像是随时会被风雨折断，屋顶上铺的灰黄色的旧芭蕉叶。
    璃渊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身旁的榕树干，树皮粗糙得硌手，树干上还留着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像是被猛兽袭击过的痕迹。
    走进屋里，才发现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简陋。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草药，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用石头垒成的矮桌，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兽皮卷，卷边已经磨损得厉害。
    “我上次来羽民国，还是三百年前。那时刚过你们的”羽祭节”，沿途的山道上满是族人，有提着竹篮卖野果蜜酿的，有抱着羽毛织物吆喝的，连孩子们都举着羽铃在林间追跑，整个族群热闹得很。”
    璃渊顿了顿，目光落在羽尘身上，声音放得更轻：“那时这个府邸还是你父亲的。府邸虽不用凝脂玉、赤金这些贵重材料，却也收拾得整齐端庄。房屋的木架上雕着完整的羽纹，鲜亮的桐油上泛着温润的光，屋顶上的芭蕉叶绿得发亮。屋里还摆着你娘亲手编的羽毛坐垫，软和得很。怎么才三百年，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屋内的平静。羽尘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雪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朱红色的瞳孔里泛起水光。
    “璃渊你有所不知，我们羽民族世代由我族族长张开结界庇护，并依靠族长吐纳的灵气滋养羽翼、维持生机。你走后没多少年，我们族长身体越来越虚弱，结界也越来越弱，灵气少了，族里的年轻人要么修炼时走火入魔，要么翅膀越来越弱，连短距离飞行都做不到。在加上近百年来屡有外敌来犯，战争消耗了大量的年轻人，所以我们羽民国就成了破败到如今的模样。”
    璃渊年轻的脸庞瞬间沉了下来，发丝因情绪波动微微晃动，眼底满是焦灼与不忍。他身形一矮，对着白云霁屈膝跪下，恳求：“云霁少主，求您开恩！当年羽尘的父亲救过我性命，这份恩情我记了三百年。如今羽民国结界微弱，族长灵力枯竭，若是没有”灵髓露”，恐怕整个族群都要毁于一旦。求您看在这份旧恩的份上，赐一粒”灵髓露”给他们吧！”
    这一跪让众人都愣了愣。羽尘慌忙上前想扶，却被璃渊抬手拦住，白云霁快步上前，伸手将璃渊扶起，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郑重：“按辈分，你算是我的师兄，又屡次救我性命，又是父亲特意派来协助我的人，怎能对我行此大礼？快起来说。”
    “”灵髓露”？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苏晓棠忍不住好奇地开口。
    “”灵髓露”是我们青丘狐族独有的圣药，说是”价值连城”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珍贵。苏姑娘你前段时间在青丘应该见过，我们青丘位于三界灵气最盛之地，谷中漫山遍野都是灵草。月心草、九尾藤、凝露花等等这些在外边难得一见的灵材，在青丘随处可见。但即便是有这么多灵材，”灵髓露”的炼制也极为不易。”
    离渊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圣药需要由青丘九大祭司联手炼制，用青丘圣泉的泉水慢熬九九八十一天。熬制期间，九大祭司还要轮流注入自身灵力，稍有差池，整炉药就会化为乌有。”
    “这么难得？”苏晓棠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灵髓露”的炼制竟如此复杂。
    “何止是难得。”璃渊直起身，拂了拂衣摆上的草屑，“据说只需服用一粒”灵髓露”，就能瞬间补充上百年的灵力。若是修为低微的妖或人，甚至能借着这股灵力直接突破境界，连身上的旧伤都能一并修复。这些年来，三界中前来青丘求取”灵髓露”的奇人异士络绎不绝。但青丘百年才炼制一炉，每次只出三瓶，除了留给族中长老应急，从未轻易赐予外人。”
    “你既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白云霁将一粒”灵髓露”递到羽尘手中，语气带着几分温和，“这”灵髓露”是我出发前，父亲让我带在身上应急的。你拿回去给你们族长服下，先稳住她的灵力，加固结界要紧。”
    羽尘捧着”灵髓露”，指尖激动得发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对着白云霁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多谢少主！多谢少主！这份恩情，羽民国上下永世不忘！”
    苏晓棠站在一旁，看着白云霁将莹白的”灵髓露”递到羽尘手中，阳光透过树巢屋的窗棂落在他身上，为他月白的狐纹长袍镀上一层暖金，连鬓边垂落的银发都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还是只被困在冰湖里的白狐，浑身湿透，却仍带着几分桀骜；后来在青丘议事殿，他对着自己皱眉嫌弃，说她“脆弱如蝼蚁”。可此刻，这个曾让她又气又怕的狐族少主，却毫不犹豫地拿出青丘百年难寻的“灵髓露”，只为帮羽民国渡过难关。
    璃渊还在一旁说着感激的话，羽尘捧着丹药的手因激动微微颤抖，屋内的气氛满是暖意。苏晓棠望着白云霁的侧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原来，他不是完全冷酷无情的人。他或许有少年人的跳脱，有身为少主的骄傲，却也藏着一份难得的有情有义。
    她想起之前在青丘内殿，他隔着门帘问她“伤势如何”时的局促。想起出发前，他默默将护身玉佩塞到她手中，说“带着，能挡些危险”时的别扭；又想起此刻，他明明知道“灵髓露”珍贵，却还是轻易拿出，只因为璃渊的恳求，因为羽民国的危难。
    胸口那道与他相连的血契印记，似乎也随着这份暖意轻轻发烫。苏晓棠忽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偏见太过片面。他不是“陌生的妖怪”，也不是“只会嫌弃人的少主”，而是个会藏着温柔、会担起情义的少年。
    白云霁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几分局促：“看什么啊？没见过帅哥啊？”
    苏晓棠连忙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做得很好。”
    “切！”白云霁愣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红，连忙转过头去。
    屋内的干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阳光正好，暖意融融。苏晓棠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这场奇幻旅途，或许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