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龙刍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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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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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寒潭边只剩下水声淙淙。
阿诺已被苏瑾安排到隔壁小屋休息,萧彻则看似随意地在外围布下几道警戒星阵后,也回了临时收拾出的屋子,只是关门时,目光瞥了一眼潭边那对单独交谈的身影。
油灯被移到屋外石桌上,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凌非和苏瑾的侧脸。
“国师大人,”苏瑾率先开口,声音比夜色更凉几分,“你体内的龙刍之力,近日是否愈发躁动难安?尤其在动用力量或情绪激荡时?”
凌非瞳孔微缩,没想到她竟能一眼看破。他微微颔首:“苏姑娘好眼力。”
苏瑾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果然。此物至阳至刚,霸道无比,非寻常肉身所能轻易承受。强行驱使,必遭反噬,轻则经脉灼损,重则……心神俱焚。”
凌非沉默,他深知其害。每次动用龙刍之力,那焚经蚀骨的痛楚都记忆犹新。
苏瑾看着他,话锋一转:“但万物相生相克,再霸道的力量,亦有疏导安抚之法。据我苏家古籍所载,龙刍之力虽烈,却有一奇特性——若遇极度信任之人,以其精纯灵力或同源之力为引,可在一定程度上助其平息躁动,减轻反噬。”
凌非从未听过龙刍之力可以如此疏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极度……信任之人?”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微蹙。他此生信任之人寥寥无几,有的早已在癸未案逝去,他还有什么可以信任之人?
“并非普通的盟友之信,”苏瑾解释道,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木屋方向,“而是更深层次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托付与安心。是一种……明知对方知晓自己所有弱点与秘密,也确信绝不会被伤害或背叛的绝对信赖。在这种状态下,宿主身心不再设防,龙刍之力感知不到威胁与抵抗,其暴戾的一面便会暂时沉寂。”
她叹了口气:“但这太难了。身负如此力量,身处权力漩涡,又有几人能真正对他人放下所有心防?”
极度信任……毫无保留……绝对信赖……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凌非的心上。
凌非的心猛地一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画面——
调查癸未旧案时……
他如此草率就答应了萧彻的联手,那错漏百出的调查根本就说服不了凌非!他是国师,身居如此高位,看过了朝堂上的算计,那萧彻的算计他怎会看不清?却还是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联手。
凌非一开始便对家族的死有所怀疑,成为国师后权利越大,调查也越轻易。况且……太子与皇帝根本没有认真的藏“证据”。
某一日,凌非选择不再继续查下去,明明只差一层薄纱了,可是他不敢去面对真相。他怕自己身体里的龙刍失控焚烬自己,还伤及了无辜之人。所以这些年他纵使有猜想,有怀疑也刻意去避开……这层薄纸只要他不捅破,龙刍便不会失控伤人,直到他遇到了萧彻。
这阁主刚见面就把癸未案一事甩到自己面上,一步一步引导他去查。凌非避无可避,可当他直面真相时,龙刍竟奇迹般的没有失控。明明那光是想想就可以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真相,在那一刻却被安抚下来……
那日他明明意识到是萧彻布的局,真假半参还错漏百出……
可他还是选择了联手。
那日他明明可以将体力透支的萧彻交给太子换回墨十三……
可他还是将人背回天机阁,甚至还大费周章的跑去劫狱。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他以为是不得已的合作,甚至是自己一时昏聩的决定……可每一次他与龙刍之力可能失控的边缘,萧彻都能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
而他那身桀骜不驯的龙刍之力,在萧彻身边,竟真的……安分了许多。
冥冥之中,他理智仍在怀疑权衡,但他体内这最原始、最难以欺骗的龙刍之力,却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信任萧彻。
这个认知让凌非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恍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身走钢丝,压抑着力量,也压抑着情感,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却原来……早有一道看似不着调却无比可靠的星轨,悄然并行在他身边,在他每一次即将坠落时,成为那根无形的保险索。
每一颗星的运行轨迹不会改变,就像他们注定要相遇,相识,相信……
毕竟世人也爱极了双曜同行,绝代双娇……
“看来……国师已经明白了。”苏瑾看着他变幻的神色,轻声道“龙刍之力,或许比您自己更早看清了谁才是值得托付信任之人。”
凌非久久无言,只是望着寒潭中破碎的月影,心中浪潮翻涌。一直以来的困惑、戒备、以及那些莫名安心的瞬间,都有了答案。
不是因为萧彻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他自己的本能,早已选择了相信。
苏瑾:“时候不早了,国师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商议药王谷的事。”
凌非极轻的嗯了一声,却不见动作。
苏瑾也不多叨扰,回到了房间。
苏瑾这里只有两间房间,凌非和萧彻自然分到了一间。
夜渐深,屋内依旧只有萧彻一人。他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目光不时投向门外漆黑的夜色。
凌非被苏瑾叫去已久,迟迟未归。一种莫名的焦躁在他心底滋生。苏瑾单独找凌非所为何事?
最终,他按捺不住,抓起一件自己的外袍,推门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也映在凌非瘦削的背影上。
萧彻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将外袍披在凌非肩上:“夜里寒,站久了容易着凉。”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凌非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那件带着萧彻身上清冷气息的外袍,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立于寒潭边,沉默了片刻。
“苏姑娘……跟你说了什么?”萧彻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非侧过头,看向他。月光下,萧彻的眉眼显得柔和了几分,那双总是盛着星辉与算计的眸子。
凌非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萧彻,当年癸未案,你带我去调查……那份关于东宫炼药、涉及我凌家的”证据”,是你精心布置的局,你其实也不知道癸未案的全部真相,对吗?”
萧彻瞳孔微缩,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收敛。他没想到凌非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卸下了某种伪装,轻笑了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坦荡:“是。是我布的局。”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反而让凌非微微一怔。
“我查到了一些宫廷秘闻碎片,结合那半块刻有东宫标记的星盘,大致推演出癸未年东宫可能进行过某种禁忌之事,且与凌家灭门有关。”萧彻望向幽深的潭水,语气平静地叙述,“但我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我伪造了一些”线索”,引你入局,骗你与我同谋。”
他转过头,直视凌非:“我知道那局做得并不完美,甚至错漏百出。毕竟真相和猜测肯定有参差,以你之能,稍加深入查证,便能发现诸多疑点。我原本甚至准备好了另一个计划,继续骗你合谋。”
凌非听着他的坦白,心中波澜起伏。原来如此。果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可是,为何此刻听萧彻亲口承认,他心中却没有多少被欺骗的愤怒。
因为早在理智分析之前,他体内的龙刍,就已经替那个看似漏洞百出的骗局投了信任票。他的潜意识早已选择了相信萧彻这个人,而非那份完美的证据。
所以,他才会忽略那些疑点,近乎草率地踏入了萧彻的局。
这就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极致的信任”吗?
“或许是因为,”凌非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你虽然骗我,但想必你也想查清楚真相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而且,你的星盘……推演得还算靠谱。”
萧彻愣住了。他预想过凌非可能的反应——愤怒、质问、甚至拔刀相向。唯独没想过是这种带着点无奈、甚至近乎……调侃的回应?
就在这时,凌非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却如同冰湖裂开的第一道细缝,在月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下次再做局,”凌非看着彻底懵住的萧彻,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藏着极深的意味,“记得做得更真一点。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这么好骗的。”
说完,他拢了拢肩上那件属于萧彻的外袍,转身向木屋走去。
留下萧彻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寒潭,半晌没回过神来。
原来……他的骗局,早就被看穿了?
而凌非,明明看穿了,却还是配合着他,走进了他的局里?
这到底是谁骗了谁?
至于癸未案,也许等太子伏诛,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