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已说开，没有萧彻所料想的那般一发不可收拾，他也不继续站在屋外吹冷风，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那间小屋。
    一进屋内将寒气隔绝在门外，倒显得屋内有些温馨。
    屋内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铺着干净的草席和一床薄被。显然，苏瑾并未预料到会有两位男子同住，条件十分有限。
    凌非站在门边，看着那张显然无法容纳两人的床铺，脚步顿住了。他惯常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迟疑。
    他从未与人亲近，现在让他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确实是有点为难国师大人了。
    萧彻跟在他身后进来，自然也看到了这窘境。试图用惯有的戏谑打破沉默：“看来……苏姑娘是觉得我们关系好到能抵足而眠了？”
    这话一出，气氛反而更古怪了。
    凌非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冷水喝了一口。
    萧彻也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蠢，轻咳一声，环顾四周，试图找点别的话题：“咳……这屋子倒是干净，就是……嗯，有点小。”
    凌非：“……”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萧彻先做出了让步。他走到床边，很是自然地拿起那床薄被，铺在了地上：“我睡地上。国师大人身份尊贵，这床板硌人，别委屈了。”
    他说得轻松，仿佛理所当然。
    凌非看着他动作，眉头微蹙。南疆夜寒，地上更是潮湿阴冷，即便有被子，也绝不好受。
    “不必。”凌非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挤一晚无妨。”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素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更别提同榻而眠。但方才寒潭边的交谈，让某种坚冰融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萧彻因他受寒。
    萧彻铺被子的动作顿住了，惊讶地抬头看他，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就算是上次在客栈，萧彻也没有和凌非同榻而眠过。
    凌非避开他的视线：“明日还需赶路，染了风寒，徒增麻烦。”像是在为自己反常的举动找理由。
    萧彻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眼底掠过一丝极亮的光，从善如流地将被子放回床上，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既然国师大人盛情邀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吹熄油灯，两人并排躺在并不宽敞的木板床上。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独特的气息。
    身体不可避免地挨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手臂的温度和轮廓。
    两人都僵直着身体，尽量靠边，中间隔着一道微妙的缝隙。
    凌非闭上眼，试图凝神静气，但身边之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龙刍之力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在他体内安静地流淌，非但没有往日的躁动，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顺平和。
    萧彻也同样无法入睡。他睁着眼看着屋顶模糊的轮廓，心跳得有些快。自从他确认自己心意之后，对凌非都小心翼翼的，再加上次炸浴桶的事后，更是避之不及。而现在凌非就躺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这种毫无防备的靠近，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虫鸣渐歇。
    凌非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他终究是伤愈不久，又奔波一日，身心俱疲。
    察觉到身边人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本能地朝旁边温暖的身体微微靠拢了一点，萧彻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凌非沉睡的侧脸。
    很安静……
    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无奈与……宠溺。
    最终，他也缓缓闭上眼，任由那人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木窗的缝隙洒入屋内。
    凌非的作息都极为准时，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身旁传来不同于自己的温热体温。他微微一僵，才想起昨夜是与萧彻同榻而眠。
    他动作极轻地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只见萧彻还沉沉睡着，眉头却无意识地紧蹙着，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此刻微微下撇，整张脸透着一股不高兴？甚至还将薄被裹紧了些，嫌这清晨的光线打扰了他的清梦。
    这与平日里那个天机阁主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
    萧彻这样的人，竟然有孩子气的一面。真是……有趣。
    凌非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坐姿，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萧彻似乎被他的视线打扰，不满地啧了一声，像只被扰了清梦的猫，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光线，继续睡。
    最终，凌非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开始整理衣物。
    窸窣的声响到底还是吵醒了萧彻。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显而易见的……低气压。他坐起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聚焦在正在系腰带的凌非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控诉和不满，仿佛在说“吵我睡觉者罪大恶极”。
    凌非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对上他那副恹恹的样子，竟难得地主动开口，语气平淡却无往日冷硬：“醒了？时辰不早，该商议正事了。”
    萧彻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蒙着水汽的眸子继续盯着他，带着点固执的起床气。
    凌非沉默了一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萧彻看了看水杯，又看了看凌非，似乎有些意外。他慢吞吞地接过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眼神清明了几分。
    “多谢。”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种别样的磁性。
    凌非“嗯”了一声，转身开门出去了。
    此时的萧阁主，没有听到昨天关于龙刍之力的谈话，而对凌非种种关心的行为，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后，得出了一个很满意的答案——木头终于开窍了！
    简单的梳洗和用过阿诺准备的早饭后，四人围坐在木屋的小桌前。
    苏瑾将一份她这些年来暗中绘制的药王谷内部地图、岗哨分布、以及几处可能进行核心试验的密室位置图铺在桌上。
    “护山大阵经过那叛徒修改，更加阴毒，强攻绝非上策。”苏瑾指尖点在地图几处关键节点，“但我知道几条连他都未必清楚的废弃小径，可绕开大部分明哨暗卡，直通后山禁地——”蛊窟”，那里最可能进行傀儡与蛊毒的研究。”
    阿诺立刻接口：“我可以配置一些药，能暂时屏蔽大部分蛊虫和毒瘴的感知！”
    萧彻看着地图，补充道：“光潜入不够。需里应外合。我在谷中尚有几枚暗棋，可在我们潜入的同时，在前山制造混乱，吸引注意。”
    凌非沉吟片刻，道：“关键在于证据。必须拿到他们进行活人试验、勾结太子的铁证，以及清扫……那所谓的”秽兵”。如此，方能一举定罪，永绝后患。”
    “事不宜迟，今夜子时，瘴气回流，守卫最为松懈，便是最佳时机。”苏瑾最终定下时间。
    凌非这时突然想到那日救下来的“傀儡”石越说的话，问道：“对了苏姑娘，我们路上救过一批傀儡，他们提到过你，你是如何挣脱了傀儡控制跑出来的？”
    这个问题也问出了凌非和萧彻心中的疑惑，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瑾身上。
    苏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决绝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们当时……准备将我作为一味重要的”主药”，”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投入的药鼎中，不仅有毒草蛊虫，更有……从墟渊深处采集来的某种碎片，那碎片的能量足以摧毁常人心脉魂魄。”
    “但他们低估了我苏家血脉的特殊性——百草亲和，亦能融毒。”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我没有抗拒，反而在鼎中主动吸收了部分未完全融合的秽气与蛊毒残力。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几乎九死一生。狂暴的力量几乎撕碎她的经脉，但也因此污覆盖了原本用于控制她的傀儡核心，使其失效。
    “后来，我借着混乱，伤了一个看守，换上他的衣服混入低阶弟子中，才侥幸逃脱。”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瑾显然没有沉浸在刚刚的痛苦回忆中，而是立刻恢复了清醒。她当真是一个坚韧的女子。
    这让凌非不由得想到那身处东宫的太子妃苏沉璧，这姐妹俩的性格当真是如出一辙。
    凌非道：“没有了，我们子时出发，先去准备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正要散去时，苏瑾却又叫住三人：“苏瑾有个请求，望三位答应。”
    见她突然如此郑重，三人不自觉严肃起来。
    只见她躬身行礼：“请把手刃仇人的机会给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