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面试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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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刚在铝合金窗框上镀上一层淡金,江彻就被胃里泛上来的药片苦味惊醒——那苦味像根细针,轻轻扎着他的喉咙。他摸出磨砂黑手机壳,内侧贴着几张便利贴,最上面那张是顾晏昨晚新写的,“晚上七点,带你去吃巷口那家老馄饨”,末尾画着个歪嘴笑脸,蓝黑墨水还带着点未干的墨香,蹭得指尖微润。床头柜上,四个白色药盒被码成整齐的一列,盒盖边缘对齐得像用尺子量过,每颗白色药片在晨光里都泛着珍珠似的柔光——不用想也知道,顾晏走前又蹲在床边检查了一遍,连药盒标签都转成了正面。他就着床头凉白开咽下药片,舌尖残留的苦涩还没散,胃里已升起一股暖融融的热流,房门却突然“笃笃”响了两声,节奏急得像要敲破门板。
    门外的顾晏顶着一头炸毛似的乱发,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下两团青黑重得像涂了墨,唯有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桶端得稳稳妥妥,桶壁裹着层薄薄的白雾,热气从缝隙里丝丝往外钻。“顺路带的。”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把保温桶往江彻怀里一塞,指尖却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小拇指腹上燎着个亮晶晶的水泡,比指甲盖还大,边缘泛着新鲜的嫩红,显然是刚烫的。“昨晚跟兄弟开黑,通宵了……回来路上见巷口粥铺刚掀门帘,就顺手买了。”他别过脸,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连耳后都泛着淡粉,“南瓜小米的,熬得烂,养胃。”
    江彻旋开保温桶盖的瞬间,甜糯的小米香混着南瓜的暖甜猛地涌出来,热气扑在脸上,像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捧住了脸颊。金黄的小米粥里卧着几块软烂的南瓜,筷子一碰就化,粥表面浮着层透亮的米油,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晕,连桶壁都沾着一圈黏糊糊的粥渍。他刚要转身去卫生间,空了半宿的胃突然“咕噜”一声长鸣,声音响得连顾晏都听见了。江彻耳根一热,下意识把保温桶抱得更紧,桶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暖得人心发颤。顾晏瞥了眼手机屏幕——六点三十五分,数字亮得刺眼,他猛地伸手把江彻往卫生间推:“赶紧洗!刷牙洗脸十分钟够了!洗完扒两口就滚去面试,今天不能迟到,不然你那体检报告都白做了!”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散落的药盒,手指碰得药盒“哒哒”响,动作急得像在拆定时炸弹,连没扣的保温桶盖都忘了管,任热气慢悠悠往上飘。
    热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江彻裹着顾晏那件洗得发软的蓝色浴巾出来时,桌上已摆好了一套白瓷碗勺——碗沿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水渍,勺柄朝着他坐的方向。保温桶旁压着张新的便利贴,顾晏的字龙飞凤舞,笔锋带着股子急劲儿:“粥趁热喝!碗先放你这,我回头来收!”时针刚跳过七点,阳光斜斜地照在桌角,江彻坐下,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甜糯滑过喉咙,暖意像细小的藤蔓,顺着食道往下爬,转眼就缠绕住四肢百骸,连昨夜残留的胃部酸胀都消散得无影无踪。窗外的阳光又往上爬了爬,在粥碗里投下一小块跳跃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随着他喝粥的动作轻轻晃。
    前台的铁皮柜“哐当”一声关上,江彻寄存了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行李箱,只揣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体检报告和身份证,往工厂大门走。铁门外乌泱泱的全是人,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顺着围墙蜿蜒成一条长龙,有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有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简历,鞋尖都沾着路上的尘土。保安亭的老旧喇叭嘶吼着,声音劈了一半:“面试新员工扫码排队!没扫码的别往跟前凑!扫码进厂!”二维码用透明胶带贴在生锈的铁门上,红漆都掉了大半,被无数手机屏幕反复照亮,胶带边缘卷着角,沾了层灰。空气里混着汗味、远处车间飘来的机油味,还有有人偷偷抽烟的劣质焦油味,嘈杂的人声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鸣,有人在聊工资,有人在抱怨排队久,声音裹在一起,闷得人胸口发紧。江彻扫码时,手机屏幕不小心蹭到了铁门,沾了点锈迹,他挤进人流,膝盖不时撞到别人硬邦邦的行李箱,脚下的水泥地黏糊糊的,踩上去有点发黏,不用看也知道是没清理干净的油污。
    综合楼前的队伍又拐了个弯,排在江彻前面的大叔正啃着冷馒头,碎屑掉了一地。江彻低头盯着体检报告上“转氨酶偏高”那行字,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把纸角都揉得发毛。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头发根还带着点黑色,显然是刚染不久,耳朵上别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滴溜溜转,像在打量什么。“哥们,暑假工?”男孩凑过来,声音压得不算低,带着点自来熟的劲儿。江彻下意识点头:“对,干俩月,下月底得回学校报到。”黄毛男孩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拽住他的袖子——他的袖口沾着点黑油,拽得江彻胳膊一紧,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贴在江彻耳边:“待会儿面试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厂子都烦暑假工,干俩月刚上手就走,谁愿意教?你就说长期干!打算干到年底!学历?就说初中毕业!懂没?”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眼睛飞快地扫过排队的人群,像在传递什么机密情报,末了又补了句:“昨天有个傻小子实诚,说自己是暑假工,面试官没听完就让他走了,直接被刷了!”
    江彻刚要开口道谢,综合楼那扇磨砂玻璃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门轴还带着点生锈的摩擦声。一个穿蓝色工装裙的女人探出身,裙子下摆刚过膝盖,腰间系着黑色皮带,手里捏着张对折的名单,声音温柔却清晰,穿透力极强:“江彻?江彻来了吗?来了进来面试。”她的目光越过排队的人群,在江彻身上停顿了两秒——扫过他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又扫过他攥着体检报告的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精明,像在盘算什么。黄毛男孩赶紧用力推了江彻一把,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飞快地眨了眨眼:“记住!长期!初中!别忘!”江彻深吸一口气,把体检报告攥得更紧,纸边都硌得手心发疼,穿过自动门时,冷气裹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跟门外的热空气撞在一起,让他打了个轻颤。走廊尽头的面试室门虚掩着,门牌上“面试间”三个字是银色的,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风口对着江彻的方向,刚站了两分钟,他裸露的胳膊就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把T恤袖口往下扯了扯——那是江彻去年穿旧的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洗得有点发白,袖口还能看见一点没洗干净的油印子。他站在磨砂玻璃隔出的工位前,玻璃上印着淡淡的水渍,能看见外面同事低头写东西的影子。对面的张姐刚过四十,深灰色西裤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裤线直得像用尺子画的,雪纺衬衫的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胸前别着“人事专员”的铭牌,金属边缘擦得发亮,别在第二颗白色纽扣旁边,鬓角新长的两根白发很显眼,却梳得很整齐。她接过江彻递来的体检报告和身份证时,指甲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在刮着江彻紧绷的神经,让他手心的汗又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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