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便利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1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晨光透过小旅馆蒙着薄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出斜斜的光带,浮尘在光柱里轻轻翻飞。江彻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内侧——那张从药盒上撕下的便利贴还带着残留的胶黏感,墨痕被指尖蹭得微微发毛,却仍能看清上面歪扭的“早8点吃药”。胃里还留着清晨那杯温粥的暖意,他忽然想起顾晏离开时的模样:门把手被轻轻旋开,又缓缓合上,连锁舌卡入锁扣的声响都被刻意放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痒得人发怔。
时针刚跳过十二点半,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房间的安静。江彻正蜷在床上,闻声猛地抬头,视线撞进顾晏带着热气的身影里——早上出门时,他特意把房门钥匙塞给了对方,倒省了敲门的功夫。他挤进门时,红白条纹塑料袋蹭过门框,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车间午休,顺路过来。”顾晏喘着气,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动作急得像怕里面的东西凉透,塑料袋摩擦桌面发出窸窣声。保温饭盒露出来,旁边滚出两颗苹果,果皮上还沾着水珠。“食堂的红烧肉,你又吃不了,”他抬手抹了把汗,指腹蹭上脸颊的灰,“跑去清真窗口打的白切鸡,我让师傅多浇了点原汤,还有青菜,别总喝粥,没营养。”
江彻的目光落在顾晏牛仔裤膝盖处——那抹深灰色的油污在浅蓝布料上格外扎眼,边缘还沾着点白色的棉絮,像是在机器旁蹭到的。“你跑回来的?”他声音有点哑,喉结轻轻滚了滚。顾晏工作的工厂离这儿有两站地,走路要二十分钟,跑回来起码也得十五分钟,来回折腾,午休时间根本剩不下多少。
“废话!”顾晏弯腰从袋底掏出个巴掌大的药盒,“啪”地拍在桌上,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药片。“早上的药吃了没?”见江彻眼神闪躲着摇头,他眉毛立刻拧成一个结,手指“唰”地指向旁边桌子上的药盒,指甲尖几乎要碰到桌面。“白纸黑字写着看不见?当我是画符的道士,写了没用?”嘴上骂着,动作却软了下来——他拧开水杯,指尖捏起一片药递过来,另一只手托着江彻的手腕,姿势粗暴得像在投喂怕呛到的幼鸟,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药片带着微苦的味道滑下喉咙,江彻却忽然尝到一丝甜。他打开保温饭盒,白切鸡的皮冻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瘦肉撕得细细的,旁边卧着几棵翠绿的菜心,菜根处还带着点嫩黄。米饭盛得圆润饱满,上面撒了一小撮白芝麻。“你……”他刚开口,就见顾晏抓起一颗苹果,从口袋里摸出把折叠刀,“咔嗒”一声打开。刀刃划过果皮,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落在桌上,像一条红色的丝带。
“别废话,赶紧吃。”顾晏把削好的苹果切成月牙形,码在干净的餐巾纸上,刀尖敲了敲瓷盘,发出清脆的响声。“下午车间赶工,要加班,晚上七点才能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酸奶,包装上还带着体温,塞到江彻手里,“饿了就喝这个,别吃凉的。”手指顿了顿,他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突然压低,像怕被人听见似的:“要是再不好好吃药……”威胁的话卡在半空,目光落在江彻微微泛红的耳尖上,那点红从耳尖蔓延到耳垂,像被热气熏透了,他到了嘴边的狠话突然没了底气,只含糊地哼了一声。
门被带上时,江彻听见楼道里传来顾晏小声的嘟囔,声音隔着门板,有点模糊,却能听清几句:“……亏我特意写了便利贴,还贴在药盒上,根本不看,白费功夫。”他咬了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胃里。低头收拾饭盒时,指尖触到一张硬纸——饭盒底压着张新的便利贴,字迹比昨天工整了许多,墨水没再晕开:“晚上七点,带你去吃馄饨。敢不来,我报警说你偷我药。”落款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小圆圈,嘴角还翘得老高。
吃完饭,江彻摸了摸胃,虽然吃了药,还是有一点点酸胀感,像有只小虫子在轻轻啃。他轻手轻脚地把垃圾收拾进塑料袋,扎紧袋口放在门口,又躺回床上,点开微信,点开那个备注为“顾晏”的对话框,翻起了他的朋友圈。顾晏的朋友圈很少更新,最新一条还是上个月的,拍的是车间窗外的夕阳,配文只有三个字:“下班了。”
夜幕初垂时,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裹着微凉的风。江彻裹着顾晏带来的薄外套,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机油味混着洗衣粉的柠檬香。他站在巷口,看着不远处的馄饨摊,煤炉烧得正旺,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腾腾的热气裹着肉香飘过来。老板娘系着花围裙,在热气里吆喝:“牛肉荠菜——刚出锅的馄饨嘞!”顾晏从光影里钻出来,黑色的外套沾了点灰尘,发梢还带着车间里的机油味,却快步走到摊前,端起一碗滚烫的馄饨塞进江彻手里。“趁热,”他扯着江彻的袖子往巷尾走,那里人少,摆着两张塑料桌,“你住的那地方连个正经桌子都没有,在这儿吃暖和。”
塑料凳有点冰凉,江彻却觉得掌心发烫——馄饨碗的热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到了心里。顾晏坐在对面,用勺子把自己碗里的馄饨一个个舀进江彻碗里,紫菜和虾皮在汤里打转,飘出阵阵香气。“别光看我,吃啊。”顾晏突然抬头,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像盛着星星。“尝尝馅儿,我让老板多加了姜末,驱寒,对你胃好。”见江彻握着勺子没动,他嗤笑一声,嘴角却往上翘:“怕什么?这次没给你削皮,看你敢不敢挑出来。”
江彻舀起一个馄饨,薄如蝉翼的皮底下,隐约可见细碎的姜末混在肉馅里。他咬下去,鲜美的汤汁混着姜末的微辛在口腔里炸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那点残留的酸胀瞬间被冲散,像冰雪遇到了暖阳。顾晏正低头挑自己碗里的香菜,指尖捏着香菜叶,动作轻轻的,耳尖在昏黄的光线下红得像要滴血。江彻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蹭过对方的耳垂,软乎乎的,还带着点热意:“耳朵上有黑色的油。”
顾晏像被烫到般猛地弹开,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汤里,溅起几滴汤汁。他凶巴巴地瞪过去,耳朵却更红了:“管得着吗?我乐意!”话虽这么说,却没躲开江彻递过来的纸巾。馄饨摊的蒸汽在两人之间氤氲成雾,模糊了彼此的表情。顾晏抓起纸巾,胡乱擦着耳朵,声音闷闷的,像在跟自己赌气:“……下班前洗了三遍手,耳朵也擦了,怎么还会有机油。”江彻低头喝汤,勺子碰到碗底,发出轻响。他看见自己映在汤里的笑容,嘴角弯得比碗底的虾皮还要翘。
吃过晚饭,风凉了,对这个季节来说刚刚好。可顾晏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江彻身上,拉链拉到领口,还伸手把他的帽子扣好。“走,送你回去,别冻着了。”他推着江彻往小旅馆走,一路絮絮叨叨,一会儿说“晚上别踢被子”,一会儿说“睡前再喝口温水”,像个操心的老妈妈。到了旅馆,顾晏还不放心,从桌面拿起药盒,看着江彻把药吃下去,又盯着他喝了半杯水,才准备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还回头叮嘱:“钥匙我放桌子上,晚上一个人记得锁门!”
月光爬上窗台时,江彻把新的便利贴贴在手机壳内侧,和那个丑萌的小药瓶图案并排。顾晏的备注名被他改成了“小药瓶”,聊天背景换成了傍晚在馄饨摊拍的合影——顾晏正凶巴巴地瞪着镜头,眉头皱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露出一点虎牙。手机突然震动,新消息弹了出来:
【小药瓶】:明天早上早点起。别玩太晚了,还要面试。
【小药瓶】:[图片]
照片里是张皱巴巴的药盒说明书,边缘被揉得发毛,红笔圈出“服药期间忌食生冷”几个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叉,叉尖戳破了纸张,像是要戳进人心里。江彻笑着把手机按在胸口,掌心贴着屏幕,能感受到手机传来的轻微震动。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在桌上的药盒上流转,光斑忽明忽暗,像跳动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