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报警了！“江彻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他举起手机，屏幕上确实显示着110的拨号界面，手指还悬在“拨打“键上。醉汉明显怔了下，动作慢了半拍，顾晏趁机一把将老人拉到自己身后，紧紧护着。
    事情结束得比想象中快。没几分钟，夜市保安就赶来了，手里还拿着橡胶棍。醉汉见有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放了几句狠话，然后踉跄着走了，临走前还踢翻了两个塑料凳，凳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卖糖水的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住江彻和顾晏的手腕——他的手很粗糙，像老树皮，指关节都变了形，却握得很用力，“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要不是你们，我这摊子今天就完了。“他说着就要去拿桌上的甘蔗汁，“我请你们喝甘蔗汁，冰镇的，解解暑。“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反应还挺快。“顾晏咬着吸管，冰镇甘蔗汁顺着吸管滑进嘴里，他舒服地眯了眯眼，脸颊被吸管顶出个小小的鼓包。夜市昏黄的灯光下，他右眉上方的伤疤露了出来——那是道浅红色的划痕，刚才拉扯时被醉汉的戒指刮到的，还渗着点血丝。
    江彻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指尖因为刚才攥手机太用力，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子。杯子里的甘蔗汁很甜，杯底析出细小的砂糖晶体，沾在杯壁上，像撒了把碎糖。“我...我就是想起我爷爷了。“他顿了顿，声音轻了点，“他在西市开小卖部，也老遇上这种喝醉的人，有时候还会被抢东西...“
    顾晏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易碎品似的，手指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别想这些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能看见好东西。“
    他们穿过越来越窄的巷道，两侧的骑楼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墙面上满是斑驳的涂鸦，还有些小广告被撕得七零八落。顾晏的脚步越来越快，鞋底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最后停在一段水泥台阶前——台阶上长着青苔，踩上去有点滑。台阶尽头是条废弃的运煤铁道，铁轨已经生了锈，缝隙里长满了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在夜风里轻轻飘着。
    “我每次想家了，就来这儿坐会儿。“顾晏一屁股坐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冰凉的铁锈沾在牛仔裤上，留下了淡淡的印子。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外壳都掉了漆，屏幕上还有道裂纹，然后分给江彻一只耳机，“你听，这是我们曲市火把节的歌谣，我妈去年给我录的。“
    耳机里传来悠扬的彝族调子，混着点电流的杂音，还有远处隐约的篝火声。江彻抬头望去，铁轨尽头是莞市璀璨的夜景，数不清的写字楼灯光像坠落的星河，把夜空都染成了淡金色。而在他们身后，一株野生的杨桃树悄悄立在夜色里，枝头挂着几个青涩的杨桃，形状像五角星，跟江彻刚吃过的杨桃，嘴角还挂着些许的酸梅粉。
    “其实我骗了你。“顾晏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点。他摘了片杨桃叶在手里揉搓，绿色的汁液染绿了他的指尖，还带着点淡淡的清香，“我不是普通的流水线工人，是厂里的技术储备干部。“他自嘲地笑了笑，牙齿白得晃眼，“大专毕业考进来的，说是储备干部，其实每天照样拧螺丝、焊电路板，跟普通工人没两样，就是工资多了几百块。“
    江彻愣住了，手里的耳机都差点掉下来。他想起姐夫说过，莞市的电子厂等级森严，储备干部意味着不用穿密不透风的无尘服，可以坐办公室、吹空调，以后还有机会升主管，怎么会跟普通工人一样拧螺丝？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江彻问，声音里带着点疑惑。
    顾晏把杨桃叶举到眼前，透过叶脉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叶子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因为我闻到你身上的书卷气了。你手指上有握笔的茧子，衣服上还有点墨水味，根本是学生工，对吧？“
    夜风吹乱了江彻的额发，有点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兰财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照片露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光。
    “学费还差多少？“顾晏问得很直接，没有半点绕弯子。
    “三千七。“江彻的声音轻得像片杨桃叶，风一吹就像要飘走，“我姐说精密仪器厂旺季一个月能挣5千，我想过来干两个月，凑够学费和生活费就走。“
    顾晏突然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铁锈，动作有点快，还带了点说不清的情绪：“那就祝你如意，能早点凑够学费，去上大学。“
    回出租屋的路上，江彻数着巷道里亮着的窗户。第三栋二楼最右边那间是他姐姐家，隔壁人家暖黄的灯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还能隐约听见孩子的哭闹声，很热闹。像小时候老家的夜晚。他摸了摸包里的芭乐，是刚才顾晏在夜市买的，果皮上还沾着酸梅粉的甜香，有点黏手，贴在口袋里，暖暖的。
    在第七个拐角处，江彻意外发现墙上用粉笔画着个小箭头——粉笔是粉红色的，画得歪歪扭扭，箭头旁边还写着“青省拉面→“，字迹有点潦草，像是刚画没多久。箭头指向不远处的一家小店，店里亮着暖黄的灯，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清真“两个字，很显眼。
    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地向前延伸，被拉得很长。后者的影子始终只差一步之遥，却像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驻足凝望，看着前者的身影推开拉面馆的玻璃门，在门合拢的刹那，将最后一丝光线彻底隔绝。顾晏靠在路边的铁栏杆上，栏杆上刷的黑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铁锈。他从兜里掏出那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都被揉得变了形，他抽出一根满是褶皱的香烟放到嘴里，又在另一个口袋里翻找出一个打火机——打火机的外壳是银色的，上面印的图案都磨掉了。火苗“噌”地窜起来，照亮了他的侧脸，烟丝燃烧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烟雾顺着路灯的光线飘然而上，似乎化作了天上的云彩，轻轻盖住了今晚的月亮，把月光都变得朦胧了些。他望着拉面馆的方向，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被烟雾裹住，看不清，也摸不透。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江彻就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被子被掀到一边，露出底下印着格子图案的床单。他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飞奔到旅馆的厕所，厕所里的瓷砖又冷又硬，空气中还带着点异味。江彻扶着墙，弯着腰，心里想着：估计是昨天吃坏了肚子，夜市的东西虽然香，卫生却没保障。他从小肠胃就不好，稍微吃点凉的、辣的就会拉肚子，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可接下来的一整天，江彻都在跟厕所“较劲”。他躺在被子里，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茶饭不思，嘴唇干得都起皮了。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又慢慢落下，光线从明亮变得昏暗，他却一点都没察觉，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疼，浑身发冷，连意识都有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