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同眠共枕,自卑与勇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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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一夜之间就浓了。
    程向安那间主屋,门窗有些旧,关不严实,夜风嗖嗖地往里钻。
    温书言依旧睡在床上,程向安打着地铺。
    夜里,温书言能清晰的听见地上那人压抑的咳嗽声。
    他抿了抿嘴,地气寒凉,程向安又是读书人,身子看着也不壮实,怎么经得住?
    他想趁着程向安睡着时,偷偷把自己的厚被子抱下来,想盖在他身上。
    可刚碰到被子,程向安就行了,黑暗中他抓住温书言的手腕
    “别闹,回去睡。”他声音因咳嗽而变得有些沙哑。
    温书言的手指紧张的绞着单薄的衣角,但还是说出来:“先生……天、天冷了,地上凉……”
    温书言耳根通红,鼓起勇气把话说完:“您要是冻坏了身子,私塾里的孩子们怎么办?……床、床还算宽敞……”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说的什么话。
    他慌忙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油灯芯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程向安看着他在黑暗中冻得发抖的身子,站起身。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地铺的薄被卷起来,放到床脚。
    当程向安躺下时,温书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闻到程向安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墨香味。
    后半夜,温书言被冻得稍微蜷缩起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边的动静,有人轻轻拉动被子,把更多份额盖到了他身上。
    第二天醒来,身侧已经空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温书言发了一会儿呆,伸手摸了摸旁边冰冷的铺位。
    起床做早饭时,他特意留意了米缸旁边的角落,那里放着晾干的生姜。他记得昨夜听见程向安咳了两声。
    中午吃饭,简单的糙米饭和一碗清炒野菜里,多了一小碟姜丝炒蛋,金黄金黄,在这清汤寡水的饭桌上显得格外奢侈。
    程向安看着那碟蛋,愣了一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
    他吃得很慢,咀嚼了很久,忽然低声说:“……许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温书言正低头扒饭,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欢喜和羞涩:“我娘以前……常给我爹做。说能驱寒。”
    程向安没再说话,但那碟姜丝炒蛋,他一口没剩。
    下午,隔壁与程向安交好的黄大娘来了,笑眯眯地塞给温书言两个还带着温度的鸡蛋,“自家鸡下的,新鲜着呢。”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听说昨儿有人看见程先生去镇上,扯了好大一块厚棉布,说是”做被子”?”
    “谁信啊,那颜色素净,分明是给你裁冬衣的料子。”
    温书言耳尖唰地红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傍晚,程向安回来,果然从书袋里拿出一卷厚厚的青色棉布,看起来就很暖和。
    他没看温书言,只把布放在床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天要冷了。”
    温书言摸着那厚实柔软的布料,心里也像是被这布料裹住了,又暖又涨。
    日子好像就这么慢慢暖了起来。
    ——
    直到那天。
    被温氏暗中买通的李大姐,开始在村里散布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温书言眼角带钩,是克夫相”“程先生印堂发黑,迟早要被他害死”。
    还特意撺掇那个最爱占小便宜的赵四,他家孩子在那私塾上学,对程向安严格教学颇有微词。
    李大姐撇着嘴说:“赵四兄弟啊,你说说,程先生以前一个人,束脩说减就减了,如今娶了个夫郎,哪哪不要花钱?”
    赵四有点皱皱眉头:“啥?他娶夫郎,关束脩什么事?”
    李大姐赶忙拍手,感觉为他抱不平的说道:“那还用说吗?你看这学堂屋顶破了,都没钱修,以后这钱从哪来来。”
    “保不齐啊,还得涨回去,咱们反倒要替他养哥儿呢,说不定就是这个来了才招的灾,破财呢。”
    赵四一听,心里的算盘啪嗒响,觉得这话实在有理,可不能让自己吃亏了。
    恰逢秋雨连绵,私塾那本就年久失修的屋顶漏雨漏得厉害,雨水滴答落在孩子们的书桌上。
    赵四觉得抓住了把柄,马上联合了另外两个,也有点小心思的孩子他娘,在学堂里就嚷嚷开了:“程先生,你看这屋顶咋整啊,总不能耽误孩子吧?你成了家,开销大,我们理解……”
    “是啊,不是我们不通情理,自从这……这位来了,是不是就不太顺了?”
    “为了学堂好,你是不是也该多点上心啊?有些……不必要的开销,是不是能省则省呀?”
    ……
    场面乱糟糟的,其中,赵四闹得最厉害。
    温书言站在角落,脸色白了一度,手指紧紧的拽着衣角。
    他看见程向安皱着眉,试图和那些激动的村民理论,声音依旧冷静,却透着一丝疲惫。
    
    温书言忽然转身跑回了小屋。
    他钻进床底,从最里面摸出一个小布包,那是他全部的家当,娘留下的那根银簪,他一直没舍得动。
    他紧紧攥着布包,跑回私塾,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程向安面前,把布包放在他讲桌上。
    打开,里面是那根银簪,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铜板,是他平日绣活换的,攒了许久,一共七百三十文。
    “先生,”他声音不大,带着轻微的颤抖,“我知道我可能……真的不好,这里有些银钱,不能因我而冻着孩子。”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和程向安身上。
    程向安低头看着那根样式老旧却擦得锃亮的银簪,和那一小堆铜板,沉默了很长时间。
    再抬头时,他目光扫过闹事的人,最后落在温书言小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他走,我便关门停学。”
    众人都愣住了,可使不得呀,他关门停学,孩子可怎么办?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屋顶年久失修,现在又天天下大雨,是天灾。”
    温书言一听感觉心里有了个底,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人前,向各位村民微微福了一礼。
    “各位叔伯婶娘。”
    他带着一种微微的委屈:“书言愚钝,不知这天灾如何能算到一个哥儿的头上,若真是书言命不好,招了灾,那书言即刻就离开,绝不敢连累先生和孩子们。”
    他还用手指默默的擦了眼角的泪。
    那几个闹事的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书言看了一下那几个闹事的,带着倔强说:“先生仁厚,体恤各家艰难,自愿减了束脩……”
    “如今,屋顶要修,本该是村中大家的事,可昨日先生冒着雨修补了一部分,未曾言语一声………”
    他一番话,软中带硬,有情有理有据。对比之下,赵四他们几人咄咄逼人和不出钱不出力,显得格外难看。
    村民们议论纷纷,目光的指责全投向了赵四他们几人。
    “你们几个浑说什么?!”
    “程先生不容易啊,你看温哥儿多好一人。”
    “对啊,上一次,温哥儿还送我家那混小子玩偶呢”
    “修屋顶本就是大家一起凑钱,怎么能怪到温哥儿头上呢?”
    ……
    赵四以及另外两人被怼的面红耳,脸色十分难看。
    这时,程向安上前一步,将温书言轻轻拉回身后,目光扫过众人说道:“修缮自由村长定夺,我也自有计较,不劳诸位费心,束脩之事,亦不会变。”
    他看向那几个闹事的声音,冷了几分:“若再让我听见谁无故诋毁那人,便请自行另择高明吧。”
    那几个闹事的讪讪的闭了嘴,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的走了。
    ——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
    屋顶撑不住,咔嚓一声,塌了一个角,雨水夹杂着碎瓦烂木掉了下来,正好在程向安打地铺的位置旁边。
    程向安立刻起身去搬梯子,冒着雨爬上房顶临时修补。
    温书言举着油灯给他照亮,心揪得紧紧的。
    忙乱中,程向安的手臂被一根断裂的木梁划了一道口子,血瞬间涌了出来,在雨水冲刷下晕开一片红。
    温书言惊得低呼一声,慌忙找来干净的布条,手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雨水打湿了两个人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冷的。
    程向安低头看着他专注又惊慌的侧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我娶你,不是因为你便宜。”
    温书言包扎的手一顿,愕然抬头。
    程向安没有看他,目光望着外面的雨夜,声音依旧很轻,却一字一字的钻入温书言的耳朵:“王婆子说,十两银子,买个能干活,能暖床的哥儿,很划算。”
    他顿了顿,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说话微微绷紧。“但我不是为这个。”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我只是……也想有个地方,下雨天回来,能有点人气,有盏灯亮着。”
    温书言怔在原地,忘了动作,只觉得程向安这句话,比任何东西都烫,直直烙进了他心口。
    而窗外远处,一棵老树后,举着伞的温氏看着漏雨的林家小屋,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封刚收到的信。她的算计,远没有停止。

    作者闲话:

    温馨的小文,且看他们的乡村田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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