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冬雪围炉，岁末暖语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清晨推开窗时，天地间已一片素白。檐角的冰棱悬着细碎的光，像串倒垂的水晶，门前的石阶被雪覆盖，只留下串雀鸟的爪印，浅淡得仿佛一碰就会消失。
    沈青萝裹紧了厚棉袄，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她踩着雪往厨房去，木盆里泡着昨夜腌好的腊鱼，油脂在冷水里泛着细碎的光。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薪，噼啪声里，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窗上的冰花。
    “娘，二弟又在拆他的木鸟！”大宝抱着捆柴火从外面进来，棉鞋上的雪落在青砖地，化成小小的水洼。他把柴火塞进灶膛，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脸颊发红，“先生留的课业他还没写完，说要改什么机关发条。”
    沈青萝正往蒸笼里码馒头，面团在她掌心揉得圆润，虎口沾着些面粉：“让他折腾去，昨日买的那本《考工记》，他翻得比谁都勤。”蒸笼盖合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白雾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酵母的甜香。
    二宝的欢呼声突然从西厢房传来，接着是木件落地的脆响。沈青萝走过去一看，只见他蹲在满地的木屑里，手里举着只铁皮鸟，鸟腹里的发条正咔嗒转动，翅膀上的红绸在穿堂风里飘得欢快。“娘你看！加了配重，能逆风飞了！”他鼻尖沾着木屑，棉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等雪停了，我让它载着书信去给药铺送单子。”
    三宝趴在窗台上，用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画圈，嘴里念叨着：“雪人，雪人。”她的小棉靴旁堆着几个雪球，是趁沈青萝不注意滚的，手套早就湿透了，指尖冻得通红。萧执从外面进来时，正好撞见她踮脚去够窗台上的雪球，便弯腰把她裹进怀里：“手这么凉，仔细生冻疮。”
    “爹爹带回来的糖霜呢？”三宝在他怀里扭着，鼻尖蹭过他沾雪的衣襟。萧执解开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包晶莹的糖霜，是从县城供销社换的。他刚要递过去，就见二宝扑过来：“我要做糖人！”大宝也放下书卷，眼神里带着期待。
    老夫人坐在堂屋的暖炉旁，手里纳着鞋底，棉线穿过布层的声音均匀而规律。见沈青萝进来，便举着鞋底笑道：“给三宝做的虎头鞋，鞋头塞了棉絮，暖和。”鞋面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眼睛用的是两颗黑纽扣，是三宝攒了许久的宝贝。
    晌午的雪越下越大，屋檐下的冰棱又长了寸许。沈青萝在厨房炖了锅羊肉汤，砂锅咕嘟着，肉香混着当归的药香漫了满院。二宝的铁皮鸟果然载着药单飞了出去，红绸在白雪里划出道亮眼的线，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方向。大宝坐在廊下温书，棉袍上搭着条羊毛毯，是老夫人用旧毛衣拆了重织的。
    “先生说下月要去府里会考。”大宝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同窗说，府里的考场比县学冷，得带个暖手炉。”沈青萝刚把汤盛进粗瓷碗，闻言便笑道：“让你爹给你打个铜的，比陶的经用。”萧执正在劈柴，斧头落下的闷响里，突然接了句：“刻上”静心”二字，免得你慌神。”
    三宝抱着个红薯蹲在暖炉边，薯皮烤得焦黑，香气顺着裂缝往外钻。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皮，烫得直跺脚，却还是把最甜的芯子往沈青萝嘴里送：“娘亲吃，甜。”红薯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青萝咬下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时，瞥见萧执正望着她，眼里的笑意比炉火还暖。
    傍晚时分，药铺的伙计冒着雪来了，带来些晒干的草药，还有罐新酿的米酒。“王掌柜说这酒驱寒，特意让给萧大人的。”伙计搓着冻红的手，视线落在堂屋的暖炉上，“沈姑娘家的烟火气，比谁家都旺。”二宝正用糖霜捏小人，听见这话便举着个糖老虎笑道：“是我娘的手艺好！”
    雪夜的堂屋格外温馨，油灯的光晕里，羊肉汤冒着热气，米酒在粗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二宝讲着他的机关鸟如何躲过巷口的狗，大宝说着同窗间的趣事，三宝则把糖人分给每个人，自己只留了个最小的。萧执给沈青萝斟酒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脸颊却都有些发烫。
    夜深时，雪终于停了。沈青萝收拾碗筷的间隙，透过窗缝望见萧执正在院里扫雪，竹扫帚划过雪地的声响轻柔而规律。二宝的铁皮鸟不知何时落在了柴房的屋檐下，红绸被雪压得沉甸甸的。大宝的书卷还摊在桌上，页脚折着角，是今日没读完的地方。三宝已经睡熟，小手里还攥着半块糖人，嘴角的糖渍在油灯下泛着光。
    她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光照亮了墙上的挂历，离除夕只剩半月。窗外的月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哪家孩子在试新做的炮仗。沈青萝靠在门框上，望着院里那个扫雪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冬夜，因为有了这些琐碎的温暖，竟也变得格外值得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