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狭路相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3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黑石峡,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午后的酷热中沉默。湍急的河水在谷底轰鸣,却压不住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声响从北方传来——低沉、密集、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越来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铿锵和战马粗重的鼻息。
来了!
矮墙后,战壕里,每一个“死囚营”士兵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汗水混着泥土从额角滑落,在满是恐惧的脸上冲出道道泥沟。有人牙齿咯咯作响,有人下意识地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沫,更多的人则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拐角,仿佛那里即将冲出的不是敌人,而是索命的无常。
陈远趴在最前沿的观察位上,半边脸贴着冰冷的岩石,仅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峡谷入口。他左肩的旧伤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隐隐作痛,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震动,能分辨出马蹄声中夹杂着的、魏军骑兵那特有的、带着骄横意味的呼喝声。
“隐蔽!全体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敢露头,老子先宰了他!”他的低吼通过身边几个临时指定的什长,迅速传递到每一处阵地。士兵们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低,几乎完全隐没在壕沟和矮墙之后,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整个防御阵地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峡谷的风声和水声,以及那越来越近、令人窒息的马蹄雷鸣。
烟尘率先涌入峡谷,如同黄色的瘴气。紧接着,一面残破的“魏”字军旗猛地从拐角处冲出,旗下,黑压压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入!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骑士穿着精良的皮甲或镶铁札甲,头盔下的脸庞带着长途奔袭的风尘,更多的是一种追亡逐北的骄狂和嗜血的兴奋。他们显然认为蜀军早已丧胆,一路溃逃,根本没想到会在这狭窄的峡谷中遇到像样的抵抗。队形虽然还算整齐,但为了快速通过峡谷,不可避免地有些拥挤,前排的骑兵甚至放松了警惕,马速并未减缓。
“快!穿过这鬼峡谷,前面就是汉中平原了!肥羊等着咱们呢!”一个冲在最前的魏军百人将挥舞着战刀,兴奋地大吼,丝毫没注意到两侧山坡上那些看似杂乱、实则暗藏杀机的石块堆,也没看清前方地面上那些新翻的泥土和隐约的绊索痕迹。
越来越多的魏骑涌入峡谷,通道本就狭窄,队伍愈发拥挤。当先锋大约两百骑完全进入伏击圈,后续部队正在涌入时——
陈远眼中寒光一闪!就是现在!
他猛地举起右手,然后狠狠向下一挥!
“弩手——放!”嘶哑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了死寂的峡谷!
嗡——!!!
并非零星的射击,而是整整三十张劲弩同时击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震响!三十支蓄势已久的三棱破甲箭,如同毒蜂群般,从矮墙后、从岩石缝隙中、从难以察觉的射击孔里,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扑向魏军队列!
陈远的命令极其明确:瞄准马匹和前排骑士!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和战马凄厉的悲鸣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
“唏律律——!”最前排的魏军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胯下的战马就被强劲的弩矢狠狠洞穿脖颈、胸腹!高速奔跑的战马轰然向前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或后面同伴的马蹄下!骑士同样未能幸免!缺乏重甲防护的侧面和面部成了弩箭最好的目标!锋利的箭簇轻易撕开皮甲,贯穿身体,带出一蓬蓬血雨!惨叫声、坠马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响成一片!
仅仅一轮齐射,魏军先锋队列人仰马翻,瞬间倒下了二三十骑!高速冲锋的阵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后续冲进来的骑兵猝不及防,狠狠撞上前方倒毙的战马和同伴,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有埋伏!!”“小心弩箭!!”“下马!快下马!”
幸存的魏军惊恐地大叫,试图勒停受惊的战马,但在狭窄拥挤、遍地障碍和尸体的峡谷中,这根本就是奢望!战马互相冲撞践踏,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伤亡!
“滚木!礌石!放!”陈远的第二道命令接踵而至!
两侧山坡上,负责此处的丙丁队士兵咬着牙,用刀砍断绳索,用撬棍奋力推动!
轰隆隆——!巨大的原木和沉重的石块沿着陡坡轰然滚落,越滚越快,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砸进已经乱作一团的魏军队列中!
“不——!”“快躲开!”
绝望的惨叫被沉重的撞击声无情淹没。滚木所过之处,筋断骨折,血肉横飞!巨石砸落,盾牌破碎,人马俱成肉泥!峡谷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研磨着闯入者的生命!
突如其来的、如此猛烈高效的打击,彻底打懵了魏军先锋!他们想象中的溃散羔羊没有出现,迎接他们的是来自地狱的欢迎仪式!
“稳住!不要乱!盾牌手上前!长枪手结阵!下马步战!”魏军带队的一名千夫长(牙门将)侥幸未被第一轮弩箭射中,他狼狈地从受惊的战马上跳下,挥刀砍翻一个惊慌失措的部下,声嘶力竭地试图重整队伍。他的头盔歪了,脸上溅满了部下温热粘稠的鲜血,又惊又怒,几乎气炸了肺!
耻辱!奇耻大辱!他堂堂大魏精锐,竟被一群蜀军残兵伏击,损失如此惨重!
在他的强令和杀戮(砍杀逃兵)下,残余的魏军终于勉强稳住阵脚。骑兵纷纷下马,以战马尸体和地形为掩护,举起盾牌,长枪兵在后,开始结成一个简陋的防御阵型,并向蜀军阵地缓缓推进。他们毕竟是精锐,最初的慌乱过后,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
“弓箭手!压制两侧山坡!”魏军千夫长怒吼。
零星的箭矢开始射向山坡,但蜀军士兵早有准备,躲在岩石和临时挖掘的掩体后,伤亡不大。
真正的血战,在峡谷最狭窄处的矮墙前展开!
下了马的魏军步卒,如同受伤的狼群,红着眼睛,嚎叫着扑向那道看似简陋的土石矮墙!他们要用蜀军的血,来洗刷刚才的耻辱!
“长矛手!顶住!”陈远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破音,他亲自站在矮墙后,手中握着一张上好弦的劲弩,“弩手自由射击!瞄准军官和弓手!乙队刀盾手准备!把他们推下去!”
箭矢从矮墙后和山坡上不断射下,虽然不如第一轮齐射密集,但极其精准刁钻,专射那些试图组织进攻的魏军什长、伍长,以及试图抛射的弓手。不断有魏军军官惨叫着倒地,使得他们的攻势屡屡受挫。
“杀!”魏军士兵终于冲到了矮墙前,疯狂地向上攀爬!
“刺!”矮墙后,早已准备好的长矛手们,听着什长的命令,咬着牙,奋力将手中的长矛从墙垛缝隙中狠狠刺出!
噗嗤!啊!冲在最前的魏兵顿时被数支长矛洞穿,惨叫着跌下矮墙。但后面的魏军立刻补上,用刀斧疯狂劈砍刺出的长矛,甚至用手抓住矛杆,试图将其夺过!双方在狭窄的矮墙上下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鲜血很快染红了矮墙内外,尸体层层堆积,反而成了后来者攀爬的垫脚石!
陈远冷静地射击着,每一次弩机震响,都几乎必有一名魏军军官或悍卒应声倒地。他的精准狙杀,极大地缓解了正面压力。他甚至抽空捡起一柄环首刀,将一个刚刚冒头爬上矮墙的魏军百夫长一刀劈了下去!
“看到没有!魏狗也是肉长的!也会死!”他浑身浴血,状若疯魔,嘶声大吼,“给老子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凶悍和精准的指挥,如同强心剂,注入每一个死囚营士兵的心中!这些被遗弃的溃兵、囚徒,此刻被逼到了绝对的绝境,反而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想起了陈远的话,想起了活下去的那丝渺茫希望!
那个黥面囚徒挥舞着一柄抢来的魏军战斧,如同门神般守在矮墙一段,连续劈翻了三个试图爬上来的魏兵,自己身上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兀自狂吼酣战!几个街亭败退下来的老兵,眼神中的麻木被血腥点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死死顶着盾牌,用身体挡住魏军劈砍,为身后的长矛手创造机会!甚至那些临时充数的民夫,也被这惨烈的气氛感染,咬着牙,拼命地将滚木礌石推下去,或是用削尖的竹竿从缝隙里往外乱捅!
魏军连续发动了三次凶猛的冲锋,每一次都如同惊涛拍岸,狠狠撞击在蜀军简陋却顽强的防线上。矮墙几度易手,又被蜀军舍生忘死地夺回。战壕里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旁边的河谷,将河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夕阳西斜,将峡谷映照得一片血红。魏军千夫长望着前方那道依旧死死挡在面前、如同磐石般的矮墙,和墙后那些仿佛杀之不尽的疯狂敌人,第一次感到了心惊和无力。他麾下的精锐,已经伤亡近半,士气正在迅速跌落。
而矮墙之后,陈远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他环顾四周,五百人,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三百,个个带伤,人人浴血。但他看到的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的凶狠和…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们,竟然真的挡住了张郃先锋的猛攻!
“补位!抢救伤员!收集箭矢!快!”陈远嘶哑着下令,声音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魏狗还没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
残存的士兵们默不作声地执行着命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浴血挺立的身影。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这群亡命之徒,似乎…真的在绝境中,劈出了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