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死人堆里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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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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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脊南侧的陡坡像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陈远几乎是滚下来的。尖锐的石棱、断裂的灌木枝狠狠刮擦着他的身体,每一次撞击都让左肩的伤口发出无声的哀鸣,眼前金星乱冒。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晕厥过去,直到重重摔进一片相对松软、但腥臭扑鼻的尸骸堆里。
他蜷缩在冰冷的尸体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每一次呼气都感觉肺叶在灼烧。左肩的钝痛变成了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渗出,浸透了他胡乱包扎的破布。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抗议,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能停!一个声音在脑中嘶吼。魏军随时可能清理到这里!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散乱、被血汗粘在额前的发丝,辨别方向。王平…必须找到王平撤退的方向!他撑起身体,刚想向南移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刚才翻越的山脊线吸引。
那里,正是马谡倒下的地方。
混乱似乎已经转移,溃败的洪流和魏军的绞杀主力都涌向了更开阔、更利于追击的谷底和东侧。这片靠近山脊、乱石嶙峋的坡地,反而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几具新鲜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围杀。乌鸦开始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进陈远疲惫不堪的大脑:马谡…死了吗?
历史书上,他败军后被诸葛亮挥泪斩首。但现在,他倒在了乱军之中。如果…如果他还没死透呢?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功利的诱惑力。一个活着的马谡,哪怕是个重伤垂死的马谡,价值也远超一具尸体!尤其是在这乱世,在诸葛亮面前…这或许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牌,一个改变自身绝境的契机?
但下一秒,强烈的风险感立刻涌上心头。靠近那里,意味着暴露在空旷地带,随时可能被零星的魏军游骑或打扫战场的队伍发现!他现在这个状态,碰到任何一个有组织的敌人,都是死路一条。为了一个历史上注定要死、此刻也九死一生的人,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道德感也在撕扯。战场上,他是军医。救死扶伤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看着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那种感觉…比枪伤更难忍受。
走!别管他!去找王平!活下去!理智在咆哮。去看看…万一还有救呢?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医者的本能和那点微弱的功利心在低语。
两种声音在脑中激烈交战。汗水混杂着血水,沿着他的眉骨流下,刺痛了眼睛。他死死盯着那片被乱石和尸体半掩的区域,仿佛那里有致命的磁石。
最终,一股混杂着冲动、一丝侥幸和无法彻底泯灭的医者天性的力量,推动了他疲惫的身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像一只警惕的孤狼,再次朝着那片死亡之地匍匐而去。他利用每一块凸起的岩石、每一具尸体作为掩护,动作缓慢而谨慎,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还有山风掠过乱石发出的呜咽。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爬得异常漫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刺骨。
终于,他爬到了那块引发惨剧的巨大落石旁。烟尘早已散去,血腥味却更加浓烈。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甲片、折断的兵器和粘稠的血迹。几具魏军和蜀军亲卫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毙在周围。陈远的目光迅速锁定。
马谡就倒在巨石边缘的阴影里,身体被半掩在碎石和两具交叠的尸体下,只露出上半身。他脸朝下,曾经梳理整齐的发髻完全散开,沾满了黑红的血污和灰土。那身显眼的文士袍早已破烂不堪,被染成了暗褐色。他身下洇开一大片深色的血泊,触目惊心。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伤势,这样的出血量…几乎是必死无疑了。他暗骂自己愚蠢,竟为了一具尸体冒这么大的风险!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然而,就在他身体微动的瞬间!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从马谡的身体下方挤了出来!
陈远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死者的叹息,那是…活人的气息!
他猛地扑上前,顾不上暴露的风险,双手颤抖着用力推开压在马谡身上的那具亲兵尸体。沉重的躯体被挪开,露出马谡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脸。陈远伸出手指,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迅速探向马谡的颈侧。
指尖下,传来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但确实存在的搏动!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但它还在跳动!
他还活着!
巨大的震惊瞬间攫住了陈远!历史在这一刻,在他面前,发生了一个微妙的、不可思议的偏差!马谡,这个本该死于军法或乱军之中的参军,此刻竟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狂喜?不,是更复杂的情绪。巨大的风险感再次涌上心头。救他?救一个导致三万大军覆灭的罪魁祸首?救一个历史上必死之人?这会不会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诸葛亮会怎么看待一个“死而复生”的马谡?怎么看待救活他的人?自己会不会卷入更深的政治漩涡?值不值得?
他低头看着马谡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太阳穴和后脑处可怕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混合着灰白的脑浆组织液,触目惊心。那微弱的脉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他仿佛看到无数因马谡的错误决策而惨死街亭的蜀军士兵,在血泊中向他无声地控诉。
他该死!一个冷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让他死在这里,才是历史的“正轨”!
但另一个声音,更加强大,瞬间压倒了所有杂念——那是无数次在野战医院、在硝烟弥漫的战壕里,面对濒死战友时,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生命至上!尽一切可能挽救生命!”这条铁律,无关敌友,无关功过,只关乎医者的天职!
“妈的!”陈远低骂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去他娘的历史!去他娘的后果!眼前这是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一个需要他专业技能去挽救的生命!
军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不再迟疑,立刻进入状态。时间就是生命!他迅速扫视马谡的伤势:
1.致命伤:右侧太阳穴及后脑的开放性颅脑损伤!伤口狰狞,可见碎骨,出血虽因体位压迫减缓,但颅内压力未知,随时可能死亡!
2.严重失血:除了头部,身上还有多处创伤——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右肋下疑似被矛尖划开的口子,左小腿呈现不自然的弯曲,很可能骨折!这些都是大出血源,加上头部创伤,失血量极其惊人!
3.其他风险:长时间暴露,伤口污染严重,感染风险极高。呼吸微弱,可能有气胸或内出血。体温很低,休克深度。
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到极点!陈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地取材,大脑飞速运转着战地急救原则:先救命,后治伤!止血、清创、固定、防感染!
他动作麻利地撕下自己破烂里衣相对干净的内衬(虽然也沾满血污,但聊胜于无),又从那具死去的亲兵身上剥下相对完整的里衣撕成布条。没有清水,他抓起地上的浮土,快速搓掉布条上最明显的血块和污物——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清洁”。
第一步:控制致命出血!他首先处理头部的开放性伤口。这是最凶险的。他小心地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外层)覆盖在狰狞的伤口上,不敢深压,避免加重颅内损伤,但用力按住周围的头皮血管区域进行压迫止血。鲜血迅速染红了布条。接着是左臂的深长刀伤。他快速用布条在伤口上方(近心端)用力扎紧,充当临时止血带!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明显减缓,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右肋下的伤口较浅,用布条加压包扎即可。左小腿的骨折处,他暂时不敢乱动,避免二次伤害,但用布条简单缠绕固定了一下,防止断骨刺穿皮肤。
第二步:简陋清创与包扎!没有生理盐水,没有消毒剂。陈远目光扫过战场,看到一柄丢弃的、相对完整的环首刀。他捡起来,又迅速收集了一些枯枝败叶,用火石(从一具魏兵尸体上摸来的)费力地引燃一小堆火。他将环首刀的刀尖部分放在火焰上反复灼烧,直到金属微微泛红。等待刀尖冷却的短暂时间,他再次检查马谡的脉搏,更微弱了!他心急如焚。刀尖冷却到温热,他咬咬牙,用这简陋的“高温消毒”工具,小心地、尽可能快速地刮掉马谡头部、手臂伤口边缘最明显的污泥、碎石屑和部分坏死组织。过程极其粗糙,看得他自己都心惊肉跳,但这是防止伤口迅速腐烂生蛕的唯一办法!每一次刮动,昏迷中的马谡身体都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清创后,他立刻用之前准备好的“相对干净”布条,将头部伤口紧紧加压包扎(避开明显凹陷处),手臂和肋下的伤口也仔细包扎好。动作尽可能快,尽可能稳。
第三步:固定与保温!左小腿的骨折需要固定。他找到两根相对笔直、手腕粗细的枯枝,用布条将它们紧紧绑缚在马谡的小腿两侧,做成一个极其简陋的夹板。没有担架,他只能祈祷在搬运过程中不会造成更大的移位。失血过多的人体温流失极快。陈远脱下自己那件破烂不堪、但还算厚实的外袍(残留的现代面料?),紧紧裹在只穿着单薄里衣的马谡身上,又收集了一些枯草落叶塞进袍子里,勉强提供一点可怜的保温。
做完这一切,陈远几乎虚脱。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鬓角流下,混合着血污和尘土,在他脸上画出道道沟壑。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浑然不觉。他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阵阵发黑。
他低头看着被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张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的马谡。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颈侧的脉搏似乎…似乎比刚才稍微稳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游丝感。
“活下来…混蛋…老子可是把命都赌上了…”陈远盯着马谡的脸,声音嘶哑地低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粗糙的急救完成了,效果未知。马谡依旧在鬼门关徘徊,而更大的危机——如何带着这样一个重伤员,在这片随时可能被魏军再次覆盖的死亡之地活下去,才刚刚开始。他侧耳倾听,远处溃败的喧嚣似乎小了些,但更令人心悸的、零星的喊杀声和战马的嘶鸣,正从南面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