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纸上谈兵的代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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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粘稠的血浆在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滑腻声响。每一次拖行,左肩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闷痛。干渴如同附骨之疽,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陈远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环顾四周,只有死亡。尸骸堆积如山,扭曲的面容凝固着最后的恐惧或痛苦,空洞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绝望。刺鼻的腐臭、血腥和硝烟(某种燃烧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几只大胆的乌鸦落在他不远处的尸体上,猩红的眼睛冷漠地打量着他这个活物,锋利的喙撕扯着皮肉。
    “水…必须找到水…”这个念头如同魔咒,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乌鸦的聒噪和远处战场传来的隐约喧嚣,他捕捉到了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声音——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一支魏军巡逻队!大约五人,正沿着尸堆边缘谨慎地搜索前进。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皮甲,头戴铁盔,手持环首刀和木盾,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处可疑的角落,显然是在清理战场,补刀残敌,搜刮战利品。
    陈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身体瞬间僵硬,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尸体堆里,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现代侦察兵的本能接管了身体。隐蔽、观察、等待。他利用尸体天然的凹陷和角度,巧妙地藏匿身形,甚至连呼吸都调整到最微弱的状态。身上的血污和泥垢成了最好的伪装。
    巡逻队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领头士兵脸上溅到的血点,能听到他们低声的交谈。
    “……都搜干净点!别漏了喘气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命令道。“头儿,这鬼地方还能有活口?渴都渴死了!”另一个年轻的士兵抱怨着,用刀尖随意地捅了捅旁边一具尸体。“少废话!丞相(指张郃)有令,寸草不留!看到没?”领头的士兵踢了踢脚下一具穿着低级军官皮甲的蜀军尸体,“说不定还有值钱物件!”
    陈远的心跳如擂鼓。巡逻队离他藏身的尸堆不足五步!一个士兵的目光似乎扫过他所在的位置,带着一丝疑惑。陈远的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那把豁口的环首刀,指节发白。如果被发现,以他现在的状态,绝无生路!
    就在那士兵似乎要上前查看的瞬间,远处山坡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喊杀声和金属撞击声!似乎是魏军又发动了一波攻势。领头的士兵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边!快!跟上!”他低吼一声,放弃了眼前的搜索,带着小队迅速朝着主战场方向奔去。
    陈远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内衬,紧贴在后背上,冰凉一片。他不敢停留,确认巡逻队走远后,立刻再次挣扎着向上爬。他必须远离这片死亡区域,远离魏军主力推进的方向,向山上蜀军相对靠后的位置移动,那里或许有尚未被完全搜刮的水源,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爬行是唯一的方式。左手几乎无法用力,只能用右臂肘部和膝盖支撑,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冰冷的尸骸和嶙峋的碎石间蠕动。每一次移动都耗费巨大的体力,干渴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利用一切地形:一道浅浅的沟壑、一块凸起的岩石、一丛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枯草…都是他躲避零散魏兵视线的屏障。他像一只受伤的壁虎,在炼狱的缝隙中艰难求生。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他爬上了一处相对较高的、由几块巨石和大量尸体堆积形成的天然掩体后面。这里已经靠近山坡的中上部,蜀军溃散的迹象更加明显,但也能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盖过了部分战场厮杀。
    “……参军!魏军势大,山下道路已失!我军水源被断,士卒饥渴难耐,战力十不存一!再守山头,无异于坐以待毙啊!末将恳请参军,速速下令,趁魏军合围未坚,全军突围,抢占当道险要之处!尚有一线生机!”一个洪亮而焦急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充满了忧虑和恳切。
    “王平!尔区区副将,安敢乱我军心!”另一个声音立刻尖锐地反驳,这声音清越,但此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和怒气。“兵法有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此乃至理!我军据守此山,魏贼仰攻,其势自沮!待丞相(指诸葛亮)大军回援,内外夹击,必可大破张郃!汝言当道下寨?此乃怯懦畏敌之论!狭窄之地,一旦被围,岂非自陷绝境?断不可行!”
    陈远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透过尸骸和岩石的缝隙望去。
    不远处,一处稍微平坦、被亲兵用盾牌勉强围出的空地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材高大壮实,穿着比普通士兵精良些的皮甲,头盔有些歪斜,脸上沾满汗水和尘土,浓眉紧锁,正焦急地抱拳进言。他腰间佩刀,甲胄上有多处破损和血污,显然是刚刚经历过激战。这便是副将王平!
    而他对面之人,则截然不同。此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癯,穿着文士长袍,外罩一件略显不合身的精致皮甲,头戴进贤冠,虽然身处战场,依旧竭力保持着士人的仪态。只是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他一手按着腰间佩剑(更像装饰),一手指着山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正是参军马谡!
    “可是参军!士卒已无水可饮,如何坚守?魏贼只需围而不攻,我军不战自溃!”王平急得几乎要跺脚,声音因干渴而嘶哑。
    “住口!”马谡厉声打断,脸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为将者,当有破釜沉舟之志!士卒饥渴,正是砥砺其心之时!岂可因区区饮水便自乱阵脚?传令各部,严加守备!再有言退者,军法从事!”他猛地一挥袖袍,态度坚决,眼神扫过周围的亲兵,带着冰冷的威慑。
    王平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脸上肌肉抽搐,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却最终在军令面前颓然低下头,不再言语。周围的亲兵们也个个面如死灰,眼神麻木。
    街亭!马谡!
    陈远脑中如同惊雷炸响!所有零碎的历史知识瞬间串联起来!那个纸上谈兵、刚愎自用、葬送了蜀汉第一次北伐大好局势的马谡!那个在山上扎营、被张郃断了水源、最终导致全军溃败的马谡!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傲慢与愚蠢!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演习,不是电影!他是真的被困在了公元228年的街亭战场!而且,就在这个决定数万人命运的关键时刻!
    他猛地扭头,目光急切地投向山下。
    只见原本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魏军阵型正在发生清晰的变化。一支精锐的魏军步卒,在“张”字大旗的指引下,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正沿着山脚急速机动,目标直指山坡后方那条蜿蜒流淌、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的细小溪流!
    蜀军也曾试图控制水源,但此刻山上的混乱和魏军主力的正面压力让他们根本无法分兵顾及。陈远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魏军分队迅速击溃了溪流旁零星抵抗的蜀军散兵,然后,在张郃中军令旗的明确指挥下,他们并没有尝试占领水源,而是——
    填河!
    魏军士兵们用刀剑、长矛,甚至徒手,疯狂地挖掘着溪流两岸的泥土和石块,奋力将其推入河道!更有士兵扛来事先准备好的沙袋,狠狠砸入溪水中!水流迅速被浑浊的泥浆堵塞、改道,远离了蜀军驻守的山坡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支魏军骑兵分队则如同旋风般卷向溪流更上游的方向,显然是去截断其他可能的细小支流!
    合围!彻底断水!
    张郃的战术意图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他要将这三万蜀军,活活渴死、困死在这座孤山之上!
    “完了…”陈远的心沉到了谷底,浑身冰凉。历史的车轮正以无可阻挡的态势,碾向注定的悲剧终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绝望,山坡上,蜀军士兵们也看到了水源被彻底截断的一幕。短暂的死寂之后,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恐慌和绝望瞬间爆炸开来!
    “水!水没了!”“魏狗断了我们的水!”“天要亡我啊!”“跑啊!下山抢水!”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嚎叫声如同瘟疫般蔓延。本就濒临崩溃的军纪荡然无存。无数士兵丢掉了武器,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山下冲去,试图冲过魏军的封锁线,去抢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生命之水。军官的呵斥、拔刀威胁,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山坡上,蜀军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随着水源的彻底断绝,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崩溃,就在眼前!炼狱的熔炉,已经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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