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都是阴沉天气，秋意渐浓，风吹在脸上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
    江雨航的生活仿佛被那场雨夜碰撞按下了暂停键，又不得不挣扎着重新启动。修车花掉了他仅存的一点积蓄，还向关系最好的同事小赵借了些钱。平台扣款如期而至，账户余额变得岌岌可危。他请了一天假处理修车和伤口，第二天就不得不忍着还未痊愈的酸痛，重新跨上电瓶车，投入滚滚车流。
    “航哥，你这伤没事吧？要不再多歇一天？”小赵一边给电瓶换电瓶，一边担心地问。他看到了江雨航手肘上还没拆的纱布。
    “没事，小伤，蹭破点皮。”江雨航拉下袖子遮住，语气轻松，“再歇下去，喝西北风啊。”
    他脸上笑着，心里的弦却绷得紧紧的。每一单都不敢有丝毫延误，每一个好评都小心翼翼维护。那场意外像一道阴影，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他偶尔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张硬挺的名片还在，像一个沉默的倒计时器。
    他刻意避开了临江大道那片区域，宁愿绕远一些。潜意识里，他既害怕再遇到那辆黑色的车，那个冷峻的男人，又带着一种莫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玩笑。
    这天下午，他接到一个预约单，送餐地址是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顶级商务写字楼寰宇中心。而订餐的餐厅，恰好又是上次那家以昂贵和挑剔闻名的。
    看到地址和餐厅名的瞬间，江雨航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不会……这么巧吧？
    他甚至想过找理由把单子转出去，但超高的配送费和对**的恐惧让他犹豫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单。
    取餐过程格外顺利，餐厅经理似乎对这次外送格外重视，反复检查了包装和保温措施，还特意叮嘱：“务必准时送达寰宇中心顶楼，白先生不喜欢等待。”
    白先生，这三个字像针一样，轻轻扎了江雨航一下。
    他沉默地接过那个比上次更加精致沉重的餐袋，心里的预感几乎成了确定。
    一路上，他骑得比平时更加谨慎，甚至有些心神不宁。寰宇中心，那是这座城市财富和权力的象征。白冰……他果然在那里。
    再次站在高耸入云、光可鉴人的寰宇中心大堂门口时，江雨航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明显不合时宜的外卖员制服和头盔。他深吸一口气，报上楼层和公司名“冰芯资本”，并出示了配送信息。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态度礼貌却疏离，确认了信息后，示意他需要登记，并且餐食需要由她代为转交，不能直接送上楼。
    江雨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这样最好，他不用直面那个人。
    就在他放下餐袋，准备登记离开时，一部专属电梯“叮”地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打开。
    周毅拿着一份文件正从里面快步走出，似乎要赶着去处理什么急事。他一眼就看到了前台边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清瘦，穿着外卖服，侧脸轮廓透着年轻人的青涩，但眉宇间似乎比上次见到时多了一丝沉郁和紧张。
    周毅脚步顿了一下。他对这个几天前在雨夜里撞了白总车的送餐员印象颇深。白总当时处理的方式也让他有些意外，他改变方向，走了过去。
    “是你？”周毅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探究。
    江雨航猛地回头，看到周毅，心脏骤然收紧。是那天那个跟在白冰身后的男人！他看起来像是职位很高的人。
    “先、先生您好。”江雨航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来送餐。”
    前台小姐见状，立刻恭敬地对周毅解释：“周助理，这位是给白总送餐的骑手。”
    周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雨航还贴着纱布的手肘上，又扫过他明显有些局促不安的脸，心里了然。他看了一眼那份包装精美的餐食，忽然改变了主意。
    “白总正在开会，餐食给我吧。”周毅伸出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等一下。”
    江雨航愣愣地把餐袋递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等他？为什么？
    周毅接过餐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对前台小姐低声交代了一句什么，然后拿出手机，走到一旁似乎发了条信息。
    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向江雨航。
    “这是白总交代的。”周毅的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车辆的维修费用清单和**。白总说，这件事就此了结，你不必再联系了。”
    江雨航彻底愣住了，眼睛睁得很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信封。
    了结？不必再联系？意思是……不用他赔了？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
    他下意识地没有去接那个信封，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拿着吧。白总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反复。维修费用公司走了保险处理，与你无关了。”这句话像是一锤定音。
    走了保险，与他无关。他所以为的天文数字，对那个人来说，或许只是不值得浪费一秒钟去思考的琐事。他几天的焦虑、挣扎、恐惧，像个可笑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江雨航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信封。指尖传来纸张的触感，冰冷而光滑。
    “谢……谢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谢谢白先生。”
    周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拿着餐食走向电梯。
    江雨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信封，看着周毅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大堂里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他渺小而格格不入的身影。
    危机解除了。他不用背负巨债。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轻松，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了这座金碧辉煌、却让他感到无比寒冷和遥远的大厦，电梯直达顶楼。
    周毅将餐食轻轻放在白冰办公桌的角落。白冰刚刚结束会议，正站在落地窗前讲着电话，语气冷冽地交代着工作。
    周毅没有打扰，安静地等候。
    白冰结束通话，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的餐袋，又看向周毅。
    “白总，”周毅上前一步，低声汇报，“餐送到了。另外，刚才送餐的是上次那个骑手。按照您的吩咐，我把维修单据给他了，也传达了您的意思。”
    白冰拿起餐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早已被遗忘的小事。
    他打开包装，动作优雅而规范，没有再问一句关于那个送餐员的话。
    仿佛那个雨夜的碰撞，那个狼狈的身影，那双惊慌的眼睛，都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