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04章萦绕心头的影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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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层的公寓开阔至极,整面的落地窗将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般铺陈开来。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后面疏朗的星子和一弯清冷的月牙。霓虹灯的光芒经过雨水的洗涤,变得格外清晰明亮,倒映在湿润的街道上,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海。
    室内却安静得近乎空旷,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香氛,是雪松与琥珀的冷调,一丝烟火气也无。所有的声响都被厚重的地毯和精妙的隔断设计吸收殆尽,只有中央空调系统维持着恒温恒湿,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低鸣。
    白冰洗去一身疲惫,换了身舒适的深色家居服,站在落地窗前。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细微声响。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远处江面上缓缓行驶的游轮光点上,或者思考明天需要敲定的并购案细节。
    但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执拗地钻入他的脑海,是那个送餐员,那双眼睛。
    惊慌,无助,恳求,还有深藏其下的、一丝不肯轻易折断的倔强。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明明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却还强撑着试图站立,用最直白也是最无力的方式承诺着“我会赔”。
    白冰微微晃了晃酒杯,冰块再次发出轻响。他很少会被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打扰。他的世界高效、精确、目标明确,一切人和物都可以被量化、评估,然后放置在合适的位置,或干脆剔除出去。情感用事是最大的弱点,他早已摒弃。
    那个年轻人,显然属于“麻烦”的范畴,并且是价值极低、甚至负价值的那种。他当时的处理方式是最优解:用最小的成本,一张名片,一句空泛的“后续处理”,终止当下的时间浪费,将不可控的意外迅速纳入可控的、可后续处理的流程,即便他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后续”大概率不会发生。
    理性层面,他做得无可指摘,可是那双眼睛,那副浑身湿透、苍白颤抖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却莫名地留下了一点点挥之不去的残影。不是因为同情,白冰几乎不对陌生人产生这种情绪。那更像是一种……对极端狼狈和脆弱状态的客观记忆?或者,是因为那青年身上有一种与他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异常强烈的挣扎感,短暂地穿透了白冰惯常冰冷的认知屏障?
    他抿了一口酒,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
    他想起自己像那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或许是在海外常春藤的图书馆里彻夜钻研案例,或许是在华尔街的投行里作为实习生被操练得筋疲力尽,周围是同样野心勃勃、衣冠楚楚的同类。他们的世界里充满的是数字、规则、机遇和看不见的硝烟,但绝不包括在冰冷的雨夜里为了一份外卖拼命,摔倒了还要担心赔偿和生计。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从未真正接触过,也缺乏兴趣去了解的世界。
    那个叫年轻人的送餐员,就像是那个世界的一个碎片,因为一次意外,短暂地、尖锐地划过了他秩序井然的世界的边缘,仅此而已。
    白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冷的酒精暂时压下了那点莫名的思绪。他转身离开窗边,将空杯放在吧台上,决定不再为这种无谓的联想浪费时间。明天还有无数重要的事情等待处理。
    他走向书房,准备再看一份报告,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个老旧逼仄的出租屋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小小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窗玻璃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水汽。
    江雨航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肘和膝盖上的擦伤,贴上了廉价的创可贴。伤口碰了水,边缘有些发白,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了。
    那辆罢工的电瓶车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占据了本就不宽敞的过道,提醒着他今晚的损失和未来的困境。他查了一下手机,餐厅那边果然发来了超时和餐损的扣款通知,金额让他心脏一阵抽搐。平台客服冰冷的回复更是雪上加霜,关于车辆损坏的维修,平台并无相关保障,需要骑手自行负责。
    而最大的巨石,还沉沉地压在他的口袋里。
    他掏出那张名片,纯白色,质地硬挺,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那个名字“白冰”,和那一串数字。这名片本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权威。
    他会打电话吗,打了之后又该怎么说?
    “白先生您好,我是昨晚撞您车的外卖员,我想问问维修需要多少钱?”
    然后呢?对方报出一个他可能一年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他该怎么办?分期付款?拿什么分?
    无穷无尽的焦虑像是缠紧的藤蔓,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甚至卑劣地闪过一丝希望:希望那个白冰只是随口一说,希望他贵人事忙,早已忘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希望那张名片永远只是一个不会响起的号码。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属于他骨子里的东西,又让他无法真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承诺了要赔,哪怕再难……
    “小航?”里屋传来母亲江秋兰虚弱而带着担忧的声音,“你回来了?怎么动静那么大?没事吧?淋雨了没有?”
    江雨航猛地回过神,迅速将名片塞回口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掀开隔断的布帘走了进去。
    “妈,我没事,就是雨太大了,回来晚了点。刚才不小心碰倒了东西。”他走到床边,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您感觉怎么样?药吃了吗?”
    江秋兰借着昏暗的灯光,还是看到了儿子湿漉漉的头发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手肘上贴着的创可贴。她眼中满是心疼,轻轻叹了口气:“又摔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下雨天慢点骑,安全最重要……钱咱们慢慢挣,啊?”
    “知道了妈,我真没事,一点皮外伤。”江雨航语气轻松地安慰着,心里却沉甸甸的。
    在这个狭小、贫瘠却温暖的空间里,那个名为“白冰”的冷峻男人和他所代表的那个遥远世界,所带来的压迫感似乎暂时被隔绝了。
    但江雨航知道,它就在那里。像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何时会再次降临。
    而城市的另一端,白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
    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安静下来,那个雨夜中狼狈的影子,似乎也终于被理性的壁垒彻底驱散,不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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