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雨幕中，将身后的混乱与狼狈彻底隔绝。
    车内，暖气无声地输送着适宜的温度，与车外的冰冷潮湿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高级皮革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白冰身上若有似无的冷冽雪松调古龙水味，营造出一种绝对私密且掌控良好的空间。
    白冰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完全放松。
    司机老张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老板的神色，斟酌着开口：“白总，刚才那小子……就这么让他走了？我看刮蹭那一下，送去店里修，估计费用不低。”他跟在白冰身边多年，知道老板最厌烦不必要的麻烦和计划外的耽搁。今天这事，处理得似乎过于……轻描淡写了。
    白冰没有睁眼，只是薄唇微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惯有的冷淡：“不然呢？留在那里陪他等警察，还是现场逼他签欠条？”
    老张立刻噤声，知道自己多嘴了。
    “他赔不起。”白冰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浪费时间。”
    老张恍然大悟。是了，对于白总来说，最宝贵的是时间和精力，而不是那点维修费。纠缠下去，损失的远比得到的多。那张名片，与其说是索偿的凭证，不如说是一个打发麻烦的方式。或许在白总看来，那个狼狈的送餐员根本不敢、也没有能力打那个电话。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和车外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
    白冰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真皮座椅。那个送餐员惊慌苍白的脸，和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恳求与绝望的眼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太年轻了。看起来甚至像个学生。在那样的雨夜里，为了一份外卖拼命疾驰……
    他甩开这点微不足道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稍早前那场并未完全达成预期的视频会议上。比起一个偶然撞上的送餐员，显然还是数千万美元的合同条款更值得他耗费心神。
    另一边，江雨航依旧僵立在原地。
    冰冷的雨水仿佛渗透到了骨头缝里，让他止不住地发抖。手里的那张名片，边缘有些锋利，被他死死攥着，几乎要嵌进掌心。
    “白冰”。
    这个名字，和他那个人一样，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冰冷和距离感。
    直到又一辆车驶过，溅起的水花泼了他一身，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先是扶起歪倒在泥水里的电瓶车。车头灯碎了，后视镜歪了，车身好几处明显的刮擦，看起来比那辆豪车惨烈得多。他试着拧动钥匙，电机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咽，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江雨航的心沉了下去。车坏了，意味着他明天，甚至接下来很多天，都可能无法工作。
    他蹲下身，徒劳地想要收拾地上狼藉的餐食。精致的餐盒泡在浑浊的积水里，昂贵的食材和精心烹制的菜肴早已变得一塌糊涂，散发出混合着雨水和食物气味的奇怪味道。这份餐点的价格，恐怕抵得上他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好多天。
    超时，餐损，车坏，还有一笔不知道具体数额、但注定惊人的赔偿……
    每一桩，每一件，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冰冷的绝望感，比雨水更刺骨，细细密密地包裹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母亲江秋兰苍白的、带着病容的脸浮现在他眼前，还有医院那张长长的缴费单……
    不能倒在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因为寒冷和疼痛而有些僵硬，他极其小心地，将那张湿漉漉的名片擦干，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那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是有千斤重。
    然后，他咬紧牙关，忍着周身传来的疼痛，开始吃力地推着彻底罢工的电瓶车，一步一步，蹒跚地朝着租住的方向挪动。
    每走一步，手肘和膝盖都传来尖锐的疼痛。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冷风一吹，更是寒彻心扉。街道空旷，只有雨声和他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车轮艰难滚动的声响作伴。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和迷蒙的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无助，却又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单倔。
    与那个坐在温暖干燥、奢华平稳的车厢内，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是被意外短暂打扰旋即恢复秩序的世界中心，一个是被意外彻底打入泥泞、在冰冷现实中挣扎求存的渺小存在。
    两条本应平行永不相交的线，却因为一场急雨，一次碰撞，产生了短暂而剧烈的交集。然后，各自滑向原本的轨道。
    只是，那张被小心翼翼收好的名片，和那个狼狈身影在雨夜中挣扎的画面，是否真的能轻易抹去，再无痕迹？答案，或许藏在即将到来的明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