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模糊了江雨航的视线，也让那个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人身影，显得更加森冷而遥远。那句“怎么回事？”像一块冰，砸在他的耳膜上，激起一阵寒意，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他挣扎着想从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站起来，手肘和膝盖处的剧痛却让他吸了口冷气，又一次跌坐回去，溅起一片泥水，更加狼狈不堪。
    伞下的男人，白冰，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他看着眼前这个摔在泥水里、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的送餐员，那张被雨淋得惨白的脸上混杂着痛苦、惊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懊丧。对方的制服完全湿透，紧贴着单薄的身躯，微微发着抖，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在地、瑟瑟发抖的雏鸟。
    这不是白冰预想中会遇到的麻烦。他刚结束一场冗长而耗神的跨国视频会议，头痛欲裂，只想尽快回到位于顶层的公寓，用一杯威士忌和绝对的安静来驱散疲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已经让他比预定时间晚了些，而这个意外，更是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的目光越过狼狈的送餐员，扫向那辆歪倒的、看起来颇为破旧的电瓶车，以及散落一地、显然已经报废的餐食。包装盒上印着的logo他有点印象，是一家以昂贵和挑剔闻名的餐厅，通常只提供配送极严的堂食或需要提前很久预定的外送服务。
    所以，这一单的代价，对这个送餐员来说，恐怕不小。
    白冰的司机老张已经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车子的情况，然后回到他身边，低声恭敬地汇报：“白总，左后车门和侧裙有刮擦和轻微凹陷。”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看样子，是对方全责。”
    老张的声音不大，但在哗哗的雨声和江雨航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却异常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全责。
    这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头，也顾不得疼痛和雨水了，急切地看向白冰，声音因为冷和慌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对、对不起！先生！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骑得太快了，雨太大没看清……我、我会赔的！我一定赔！”
    他的语气急切而慌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保证，却又因为清楚自己根本赔不起而显得底气全无。那双被雨水冲刷过的眼睛，透着惊惶和恳求，直直地望向白冰。
    白冰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江雨航，那双深邃的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在商场上一向以冷静甚至冷酷著称，很少被情绪左右判断。此刻，他同样在快速权衡。
    走保险？流程繁琐，耗时耗力。让对方赔？看这年轻人的样子和他的交通工具，显然不具备赔偿的能力。报警处理？意味着要在这里耗费更多时间，配合调查，接受问询……
    每一条选项，都在挑战他此刻亟需的安静和休息。
    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又密集了些。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江雨航身上，他冷得牙齿开始咯咯作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摔伤的地方透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对江雨航来说都是煎熬。
    终于，白冰动了。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老张简短地吩咐了一句：“拿名片。”
    老张立刻会意，从车内取出一张简洁的名片，递到白冰手中。
    白冰拿着名片，却没有立刻递给江雨航。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年轻而狼狈的脸上，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温度，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江雨航愣住了。
    “人有没有事？”他问。
    江雨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白冰的视线在他明显擦伤流血的手肘和膝盖上扫过，重复了一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我问你，人受伤了没有？”
    “啊？……没，没事！就是一点擦伤，不碍事的！”江雨航连忙摇头，试图证明自己没事，又想挣扎着站起来，这次他咬着牙，忍着痛，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的骨架，更显得他此刻的站立有些勉强。
    白冰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没再说什么。他上前一步，将那张纯白色的、质地坚硬的名片递了过去。
    名片很简洁，只有一个名字“白冰”，和一个私人电话号码。没有头衔，没有公司，干净得近乎冷漠。
    “车子的损失，后续联系这个号码处理。”白冰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现在，先处理你的伤和你的……这些。”
    他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地上狼藉的餐盒，然后不再看江雨航，转身走向车门。
    老张早已机灵地拉开车门，举着伞护着他上车。
    江雨航完全懵了，手里捏着那张冰冷的名片，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他就这样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沉默而流畅地驶离，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没有预想中的怒吼斥责，没有咄咄逼人的索赔，甚至没有等警察来划分责任。那个叫白冰的男人，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名片，和一句“后续联系”？
    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拉回现实。手肘和膝盖的疼痛愈发清晰，地上的外卖和歪倒的电瓶车更是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白冰”。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意。
    所以……这算是什么意思？相信他会赔偿？还是……暂时放过他？
    江雨航茫然地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看着豪车消失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麻。意外发生了，碰撞结束了，但对他来说，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驶离的轿车后座上，白冰闭着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偶尔照亮他冷峻的侧脸。那个送餐员惊慌失措、苍白湿漉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尤其是那双带着水汽和恳求的眼睛。
    他微微蹙眉，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印象驱散。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罢了。他希望，那张名片永远不会被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