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雨，来得急而冷。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瞬间便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扯出扭曲而斑斓的倒影，像一幅被泼了水的油画，华丽却失真。街道上的行人早已稀疏，偶有车辆驶过，带着一种匆忙的、想要尽快逃离这糟糕天气的急躁，轮胎碾过积水路面，发出持续的、湿漉漉的嘶响。
    江雨航用力抿着唇，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混着从发梢滴落的雨水，滑过紧绷的脸颊。他几乎将小电驴的油门拧到了底，这辆老旧的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在湿滑的街道上竭力穿梭。
    风很大，卷着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单薄的外卖服早已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但他顾不上了，头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一点！再快一点！
    配送超时的警告如同催命符，不断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这一单的运费不菲，但超时扣款和可能面临的投诉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母亲的药费、这个月的生活费……每一笔都是压在他肩上的重担，不容有失。
    他拐过一个弯，驶入相对开阔的临江大道。这边的路况稍好，车辆也更少。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依旧猛烈。他稍稍松了口气，估算着时间，或许……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穿透雨幕！
    一辆黑色的轿车，像是蛰伏在雨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辅路快速驶出，似乎想要抢在主车流的间隙汇入车道。
    江雨航的心脏骤然缩紧！
    大脑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本能动作，猛捏刹车，同时拼命扭转车头试图避让！
    “吱——嘎——！”
    尖锐到极致的刹车声猛地撕裂了雨夜的喧嚣！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彻底失去抓地力，不受控制地打滑、侧漂。小电驴沉重的车身猛地倾斜，带着一股无可挽回的势头，朝着那辆刚刚完成汇入、几乎停稳的黑色轿车撞去！
    “哐当！”
    一声闷响，夹杂着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
    江雨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车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般疼痛，整个人被惯性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积水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小电驴歪倒在一旁，车轮还在空转着，发出无助的嗡鸣。外卖箱也摔开了，里面打包好的餐食滚落出来，精致的包装盒砸在积水里，汤汁迅速洇开，混着雨水，一片狼藉。
    雨水无情地浇在他的脸上，冰冷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身上的疼痛和摔懵了的眩晕感，一时使不上力。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不仅超时，餐毁了，车好像也坏了，而且……他撞上的这辆车。
    江雨航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然能看清那辆车的轮廓线条冷硬流畅，车漆漆黑锃亮，即使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和光线下，也透着一种低调而昂贵的气息。那辆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被冒犯了的、沉默而危险的猛兽。
    车门打开了。
    先是一把黑色的雨伞“嘭”地一声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然后，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了下来，稳稳地踩在路面的积水上，水花微溅。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下来，站在伞下。
    隔着迷蒙的雨雾，江雨航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冷峻挺拔的轮廓，肩宽腿长，包裹在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里。男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极其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几乎比这秋夜的冷雨还要冻人几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透过雨幕落在这片狼藉和狼狈不堪的自己身上，就带来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雨航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一片。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因为冷和怕，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男人微微抬手，跟在他身后下车、同样西装革履的司机模样的男人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撑伞的男人目光极快地扫过现场地上狼藉的外卖，歪倒的电瓶车，还有那个试图挣扎着站起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水、看起来无比年轻又无比狼狈的外卖员。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扰后的、极度冷漠的不悦和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和价值。
    他抬步，朝着江雨航走了过来。
    锃亮的皮鞋踩过积水，一步步，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压迫感，敲打在江雨航的心上。
    雨更冷了。
    江雨航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只剩下冰冷的惶恐和无措。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那把黑色的雨伞在他面前停下，伞沿滴落的雨水连成线，在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划下一道冰冷的界限。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透过雨声传来，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字字清晰：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