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的病渐渐好了，只是性子似乎比从前更沉郁了些。他待在书房的时间更长，常常对着窗外的槐树发呆，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晚依旧做着分内的事，只是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变了。他不再刻意刁难，偶尔会在她整理书籍时，问一句“那本《水经注》放在哪里了”，或是在她研墨时，淡淡道“墨磨得太淡了”。
    这些简单的对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苏晚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她知道，萧烬对她的戒备还没完全放下，但至少，他不再视她为纯粹的“皇后眼线”或“可随意碾死的蝼蚁”。
    这日午后，苏晚正在外间擦拭书架顶层的灰尘，脚下的木梯忽然晃了一下，她身子一歪，手忙脚乱中，碰掉了书架最里面的一个木盒。
    “啪嗒”一声，木盒摔在地上，锁扣崩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支褪色的珠钗，半块绣了一半的帕子，还有一本泛黄的诗集。
    苏晚心里一紧，连忙爬下木梯去捡。她认得这个木盒，上次被萧烬撞见时，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显然是极为珍视的东西。
    她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物件往回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本诗集上。封面上没有书名，纸页已经脆得一碰就掉渣，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就在她要合上木盒时，一张夹在诗集里的纸掉了出来，飘落在地。
    苏晚下意识地捡起来，只见纸上是一幅未完的画，画的是一片梅林，雪落枝头，红梅怒放，笔触细腻温婉，看得出来画者很用心。只是画的角落，有一块明显的污渍，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晕开了一小片灰黑。
    “谁让你动它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
    苏晚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萧烬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间，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画。
    “奴婢不是故意的，”苏晚连忙将画和木盒递过去，声音有些发颤，“梯子晃了一下，不小心碰掉了……”
    萧烬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被人窥见了深藏的秘密。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没、没看到什么……”苏晚连忙摇头，“奴婢只是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看……”
    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可能被视为狡辩。萧烬的多疑，容不得半点“窥探”。
    萧烬一步步走近，身上的寒气几乎要将苏晚冻结。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盒和画，动作却意外地轻柔，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这是母妃的东西。”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生前最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梅林。”
    苏晚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萧烬捧着木盒，指尖轻轻拂过那本泛黄的诗集，眼神里带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温柔，像是在透过这些旧物，看着遥远的过去。
    “她画了一辈子的梅，却没能等到我长大成人，没能看到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苏晚能猜到，他想说的是“没能看到我登上那个位置”。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着落叶的沙沙声。
    苏晚看着他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脆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去世得早，只留下一个装着她绣品的木盒，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艾草香，心里又酸又暖。
    她能理解萧烬对这些旧物的珍视。那不是简单的物件，是念想，是支撑人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宸妃娘娘的画，画得很好。”苏晚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尤其是那梅花，看着就觉得有股劲儿。”
    萧烬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奴婢以前修复过一本画册，”苏晚像是没看到他的审视，继续说道，“画的也是梅花，只是年代久远，很多地方都模糊了。奴婢一点点修补，看着那些颜色重新变得鲜亮，就觉得像是……像是把画者的心意，又找回来了似的。”
    她没有说太多，只是借着自己的经历，表达一个意思：她懂这些旧物的意义，不会随便亵渎。
    萧烬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再回应，他却忽然将那本泛黄的诗集递了过来：“你说你会修复？”
    苏晚愣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诗集，纸页已经脆化，边缘卷起，还有几处虫蛀的痕迹。
    “略懂一些皮毛，”她谨慎地回答，“不敢说修复，只能试试……让它能保存得久一点。”
    萧烬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最终，他松开了手，将诗集放在了苏晚面前的桌上。
    “那就试试。”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若是修坏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苏晚听得懂。
    “奴婢定会小心。”苏晚郑重地应道，双手捧起那本诗集。纸页很轻，却像是有千斤重，因为她捧着的，不仅是一本旧书，更是萧烬对母亲的念想。
    萧烬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里间，落下了帘子。
    苏晚捧着诗集，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萧烬第一次主动向她敞开一丝缝隙，也是第一次……对她显露了信任的可能。
    她小心翼翼地将诗集放回木盒，又找来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木盒上的灰尘。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外间的书架旁，继续整理那些散乱的书籍，只是动作比平时更轻，更慢。
    里间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像是没人在里面。
    苏晚知道，萧烬一定在帘子后面看着她，或者说，在观察她。
    她没有刻意表现，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像往常一样，抚平卷角的书页，拂去书上的灰尘，将散落的奏折按顺序码好。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晚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那些整齐的书籍上，忽然觉得，这个冰冷的东宫，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
    或许，救赎并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改变，也可以是这样，从一本旧书，一次沉默的信任开始，一点点融化坚冰。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静静躺在桌角的木盒，轻轻吁了口气。
    前路依旧难走，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以着力的支点。
    而这个支点，或许就是解开萧烬偏执心结的关键。
    苏晚握紧了手里的软布，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