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碎掉的玻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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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砚是被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惊醒的。
    凌晨三点,客厅的争吵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听着母亲尖利的哭喊混着父亲摔东西的闷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画夹里露出半截昨晚的速写,是江熠蹲在游戏厅门口的背影,线条被泪水晕得发蓝。林砚摸出那枚橘子糖,糖纸在黑暗里发出窸窣的响,甜味早就化光了,只剩点发苦的渣子。
    “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像碎玻璃刮过铁皮。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酒气,“我跟张总谈生意,你打电话来闹什么!”
    “谈生意需要搂搂抱抱?邻居都看见了!”
    接着是更响的碎裂声,大概是母亲摔了相框。林砚缩了缩肩膀,想起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她穿着小学的红领巾,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父母的手搭在她肩上,那时候他们还不会这样互相嘶吼。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晚发来的消息,只有个打哈欠的表情。林砚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月亮。
    苏晚是她唯一的朋友。昨天放学时,苏晚还塞给她一袋烤栗子,说她爸爸从外地出差带回来的,壳上还留着焦香的温度。那时候苏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林砚慌忙躺回床上装睡。房门被猛地推开,母亲带着哭腔扑到床边,头发凌乱地扫过她的脸,全是眼泪的咸味。
    “念念,你爸他不要我们了……”母亲的指甲掐着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进肉里,“你以后可得争气,不能像我这么没用……”
    林砚闭着眼,感觉胳膊上的肉在发烫。她不敢睁眼,怕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其实她早就知道父亲有外遇,从他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从他越来越晚回家的脚步,从他看母亲时那副厌倦的表情里。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哭累了,趴在床边打起了呼噜。林砚轻轻抽出胳膊,皮肤上已经留下几道红痕。她摸黑穿上鞋,抓起画夹溜出家门。
    凌晨的街道像被水洗过,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林砚沿着墙根往前走,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路过游戏厅时,她下意识地停住脚,门口的台阶上还留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喂。”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林砚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身时,看见江熠靠在路灯杆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锁骨处有块新鲜的擦伤。
    “你怎么在这儿?”林砚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睡不着。”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你呢?被赶出来了?”
    林砚没说话,翻开画夹给他看那张全家福的速写。画里的三个人被她用黑色炭笔涂掉了脸,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三个沉默的影子。
    江熠盯着画看了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创可贴,丢给她:“贴胳膊上。”
    林砚愣了愣,才想起胳膊上的红痕。她低头撕开创可贴,指尖触到皮肤时,听见他突然说:“我妈昨晚又把存折输光了。”
    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她跪在地上求我去借钱,”他笑了笑,嘴角扯出道难看的弧度,“我说我去抢银行,她就扇了我一巴掌。”
    林砚的手顿住了。创可贴的边缘粘在皮肤上,有点痒,又有点疼。
    “你说,”江熠突然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吓人,“人为什么要生孩子?是不是就为了找个东西发泄?”
    林砚想起母亲掐着她胳膊哭喊的样子,想起父亲摔门而去时冷漠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拿出炭笔,在全家福旁边画了道长长的裂缝,把三个影子彻底隔开。
    “不知道。”她轻声说,“可能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
    江熠没再说话,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想点燃又放下了。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画圈,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垢。
    林砚坐在他旁边,翻开新的画纸。晨光慢慢爬上街道,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素描。她开始画他低头的样子,画他额前垂下来的碎发,画他手背上新添的伤口,线条比上次稳了些。
    “喂,”江熠突然抬头,“你想不想逃?”
    林砚的笔尖顿了顿。
    “往南走,”他指着远处模糊的天际线,“听说海边的房子很便宜,能听到浪打礁石的声音。”
    她想起苏晚说过的海边日出,金黄色的光会把海水染成蜂蜜,沙滩上的贝壳能捡到天亮。林砚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炭笔在纸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光芒像炸开的烟花。
    “我得上学。”她小声说,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逃。
    江熠笑了笑,没再追问。他从口袋里摸出枚硬币,就是系在红绳上的那枚,生锈的边缘硌得人手心发疼。“这个给你,”他塞到她手里,“听说能带来好运气。”
    林砚捏着那枚硬币,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她突然想起昨晚在画室看到的场景,他被那些男生围着,却死死护着口袋,原来里面是这个。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他拍了拍裤兜,发出叮当作响的声,像是藏了好多硬币。
    天大亮时,江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去打工了,游戏机厅招夜班清洁。”
    林砚看着他往巷子深处走,背影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她握紧那枚硬币,突然喊道:“江熠!”
    他回过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来,露出眉骨处新结的痂。
    “小心点。”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江熠愣了愣,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那是林砚第一次见他笑,像乌云里漏出的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挥了挥手,转身跑远了。林砚捏着那枚生锈的硬币,突然觉得,这个快要碎掉的夏天,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份豆浆油条。母亲还在卧室里睡觉,眼角的泪痕没擦干净。父亲已经走了,玄关处的皮鞋少了一双,大概是不打算回来了。
    林砚把早餐放在桌上,从画夹里抽出那张全家福速写,撕成了碎片。碎纸落在垃圾桶里,像堆被遗忘的雪。
    她摸出那枚硬币,轻轻放在窗台。阳光照在生锈的纹路里,竟反射出点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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