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单贴在教室后墙的第三天，流言已经发酵成了风暴。林望走进教室时，看见一群人围在魏林枫的空座位旁窃窃私语。
    ”肯定是作弊，上次还是倒数...”
    ”听说他爸给学校捐了实验室...”
    ”那转学生不是坐他旁边吗...”
    议论声在林望放下书包时戛然而止。张旭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大学霸，透个底呗？魏林枫怎么抄的？”
    林望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他想起考试时魏林枫专注的侧脸，草稿纸上那些精巧的辅助线，还有他转笔思考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没有作弊。”林望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响亮，”最后那道题他用了向量法，比标准答案少三个步骤。”
    教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后门——魏林枫站在那里，蓝灰发梢滴着水，手里攥着一罐冰可乐。他的眼神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林望脸上，瞳孔微微扩大。
    ”早啊，同桌。”他把可乐”啪”地放在林望桌上，罐身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晕开一个小圆圈，”冰的。”
    上课铃解救了凝固的气氛。物理老师开始讲解试卷，林望注意到魏林枫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课本上涂鸦，而是认真记着笔记——虽然记到一半就变成了某种发动机的草图。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张旭就踢开椅子站起来：”魏林枫，有种去教务处重考啊！”
    魏林枫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转了转左手腕上的橡皮筋。林望看见那上面刻着细小的刻度，像个微型的直尺。
    ”行啊。”魏林枫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赌五百块？”
    ”你——”
    ”我可以作证。”林望突然站起来，”魏林枫考试时没有作弊。”
    教室里一片哗然。魏林枫转头看他，眉毛挑得老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第三大题。”林望继续说，”魏同学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比老师教的更简洁。”他顿了顿，指向黑板，”就像现在这道题，其实可以用能量守恒来解。”
    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开始推导。写到第二步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在他遗漏的地方补了个符号γ。魏林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身上带着雨水和薄荷的气息。
    ”这里。”他低声说，粉笔灰落在他的蓝灰发梢上，”你漏了摩擦系数。”
    教室里鸦雀无声。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看黑板又看看魏林枫：”这是大学物理的内容。”
    ”自学的。”魏林枫耸耸肩，回到座位上趴下，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但他的耳尖红了，林望注意到，像两片小小的枫叶。
    放学时，林望在自行车棚被魏林枫拦住。雨后的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为什么帮我？”魏林枫单刀直入，手里转着那个扳手吊坠。
    林望调整着书包带：”因为是真的。”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魏林枫上前一步，扳手吊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张旭他们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不在乎。”林望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而且你每天都在帮我修钢笔。”
    魏林枫愣住了，扳手吊坠停在掌心。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别过脸去：”周末有空吗？”
    ”什么？”
    ”我家有个旧琴房。”魏林枫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半夜弹琴吗？”
    周六早晨，林望按地址找到一栋爬满常春藤的老洋房。门铃响了三声，魏林枫穿着黑色卫衣来开门，蓝灰发梢乱糟糟地支棱着，像是刚起床。
    ”别乱看。”他领着林望穿过长廊，”我爸不在。”
    琴房在花园尽头，是间独立的玻璃房子。阳光透过树叶在钢琴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琴键已经有些发黄，但一尘不染。乐谱架上摆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弹琴，眉眼与魏林枫有七分相似。
    ”我妈。”魏枫简短地说，手指抚过琴盖上的划痕，”十二年前车祸。”
    林望的心突然揪紧了。他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同样泛黄的照片——母亲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室门口比着胜利手势。
    ”我妈妈去年走的。”他轻声说，”也是车祸。”
    魏林枫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方，悬空了足足三秒。然后他坐下来，弹了一串流畅的音符。”《雨滴前奏曲》，”他说，”她最喜欢的。”
    琴声像水一样漫过房间。林望从未听过这样的演奏——技巧无可挑剔，但每个音符都浸透着某种说不出的哀伤。魏林枫弹琴时背挺得笔直，脖颈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后颈的齿轮刺青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阳光里，魏林枫突然开口：”我讨厌下雨天。”
    林望从书包里取出那本被水泡过的《里尔克诗集》，轻轻放在琴凳上：”我也是。”
    魏林枫翻开书页，停在夹着樱花标本的那页。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句”你须是鸣响的杯，曾在鸣响中破碎”，突然笑了：”这书你抢救回来了？”
    ”晾干的。”林望坐到他旁边，”你弹得真好。”
    ”六岁开始学。”魏林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按着琴键，”我爸恨这个，说玩物丧志。”他弹了几个零散的音符，”后来改成偷偷学，半夜溜出来练。”
    林望想起那些雨夜断断续续的琴声。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总是弹到同一个地方就停下——那可能是魏林枫母亲生前教他的最后一节。
    ”期中考试...”魏林枫突然转移话题，”谢谢你。”
    ”我只是说了实话。”
    ”不只是这个。”魏林枫转向他，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那把伞，是你第一次...没人会为我做那种事。”
    林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目光落在钢琴下方——那里刻着一行小字：”给Aria，愿音乐永随。2005.6.18”。
    ”Aria？”
    ”我妈的英文名。”魏林枫的指尖碰了碰那个名字，”也是咏叹调的意思。”
    他从琴凳下抽出一本素描本，翻到中间递给林望。纸上画着个精巧的机械装置——一组相互咬合的齿轮，中央嵌着片钢琴击弦机。
    ”我设计的音乐盒。”魏林枫指着图纸，”每个齿轮对应一个音符，转动时能演奏《雨滴》。”
    林望仔细看着那些精密的计算，比例尺标注得一丝不苟。”能做出实物吗？”
    ”早做好了。”魏林枫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
    那是个黄铜制的八音盒，只有火柴盒大小。转动侧面的发条，熟悉的旋律立刻流淌出来——正是《雨滴前奏曲》的片段。底部刻着两行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锋利的时刻」
    ”图纸你留着吧。”魏枫把素描本塞给林望，”反正我也记在脑子里了。”
    林望翻开本子，发现除了设计图外，空白处还写满了零散的诗句。有些被划掉了，有些反复修改过。最新一页上写着：
    「你的眼睛是沉默的齿轮
    卡住我所有逃跑的路径」
    阳光透过玻璃屋顶照在两人之间的琴凳上。林望从书包里取出本牛皮纸包着的书：”送你的。”
    魏林枫拆开包装——《飞鸟集》精装版，扉页上写着林望母亲的名字和日期：2010.3.21。
    ”你妈妈的...”
    ”她最喜欢的一本。”林望轻声说，”我想她会高兴它在你这里。”
    魏林枫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翻开书页，一片干枯的樱花标本飘落下来——是林望抢救回来的那片，背面新增了一行小字：「里尔克确实写得像屎一样——L」
    ”操。”魏林枫笑出声，眼眶却红了。他猛地合上书，”饿不饿？我煮面还行。”
    那天下午，他们在琴房待到日落。魏林枫教林望弹简单的和弦，林望则给他读泰戈尔的诗。当暮色染红玻璃屋顶时，魏林枫突然说：”下周一，我们会是邻座了。”
    ”嗯。”
    ”张旭他们可能还会说闲话。”
    ”我不在乎。”林望按下中央C键，”你呢？”
    魏林枫转着扳手吊坠，嘴角微微上扬：”我什么时候在乎过？”
    回家的路上，林望反复转动那个八音盒。旋律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像某种无声的承诺。他翻开魏林枫给的素描本，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
    「明天开始，放学等我。——W」
    字迹工整得像是练习过很多遍。
    周一早晨，林望走进教室时，看见魏林枫已经在新座位上坐好——第三排靠窗，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蓝灰发梢上。见林望进来，他微微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敲出《雨滴》的前奏节奏。
    课间，林望收到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道物理题的三种解法，空白处画着个小齿轮。他在背面写了种更简洁的方法，夹在魏林枫的课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