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领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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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口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门口那对捧着红本、笑容甜蜜的新人身影,在褚烬言深墨色的车窗上一掠而过。他面无表情地打着方向盘,黑色SUV流畅地拐进旁边一条不起眼的支路,最终停在了一栋挂着“长宁公证处”铜牌的灰色建筑前。
    “到了。”褚烬言熄火,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他侧头看向副驾的苏蔏。
    苏蔏解开安全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卡扣冰凉的金属。公证处肃穆的玻璃门反射着初夏略显刺目的阳光,与方才民政局门口那抹喜庆的红色形成了微妙的割裂感。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城市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行道树清香的复杂味道。意定监护——这四个字像沉甸甸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口,远比一纸婚约承载着更冰冷也更滚烫的分量。
    “嗯。”他应了一声,推开车门。褚烬言已绕到副驾这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虚虚地护在苏蔏头顶车门框的位置。一个细微的、习惯性的保护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证处大厅。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种属于法律程序的严谨气息。接待台后的工作人员穿着笔挺的制服,语气温和却带着距离感。没有玫瑰,没有气球,只有低声的交谈和打印机单调的嗡鸣。
    “褚烬言先生,苏蔏先生?”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干练的女公证员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材料都带齐了?这边请,3号谈话室。”
    谈话室不大,布置简洁。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公证条例。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几份厚厚的文件。公证员示意两人坐下,自己则坐到对面,打开了录音笔和记录本。
    “首先,再次确认两位的意愿。”公证员的目光在褚烬言和苏蔏脸上扫过,语气平缓而清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三十三条,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与其近亲属、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事先协商,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在自己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由该监护人履行监护职责。二位今天申请办理的,正是这种意定监护协议公证。对吗?”
    “对。”褚烬言和苏蔏几乎同时回答,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公证员点点头,开始逐一核对并确认关键信息,“监护人:褚烬言。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职业:上海铁路公安处民警。”她抬头看向褚烬言,“褚先生,您清楚并自愿担任苏蔏先生的意定监护人,承诺在其丧失或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履行包括但不限于:人身监护(医疗救治、康复护理、住所指定)、财产管理(保管、使用、处分)、代理诉讼等法定监护职责?”
    “清楚。自愿。”褚烬言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沉静地迎向公证员,没有一丝犹豫。
    公证员的目光转向苏蔏:“被监护人:苏蔏。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职业:上海铁路局列车员。苏先生,您清楚并自愿指定褚烬言先生为您的意定监护人,赋予其在前述情况下对您人身、财产事务的决定权和代理权?您确认这是您真实、自由的意思表示,不存在欺诈、胁迫等情形?”
    “清楚。自愿。”苏蔏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赋予另一个人在自己“失能”时决定生死的权力……这感觉比想象中更加沉重,也更加……奇异。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褚烬言,褚烬言也正看着他,墨黑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沉静的、让人心安的笃定。
    “协议中特别强调了医疗救治决定权条款。”公证员翻到文件特定页,用笔点了点,“明确约定:当您陷入昏迷、无法自主表达意愿等状态时,褚烬言先生作为监护人,有权根据医生建议和您预先表达的意愿(如有),在手术同意书、抢救措施、是否使用生命维持系统等重大医疗决策文件上签字确认。这一点,二位是否有异议?”
    “无异议。”两人再次同时回答。
    “好。接下来是监护生效条件的具体描述。”公证员开始逐条宣读协议的核心部分,语速平缓,确保每个法律术语都清晰无误,“本监护协议生效的条件为:经两名以上具有相关资质的临床医生诊断,并出具具有法律效力的医学证明文件,确认苏蔏先生因疾病、意外事故等原因,导致其完全丧失或部分丧失(经法院宣告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辨认自己行为的能力,无法独立处理自身事务……”
    条款一条条念下去,冰冷而精准地描绘着未来可能遭遇的最坏情形——脑损伤、持续植物状态、严重精神障碍……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凌,扎在苏蔏的心上。他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子的布料。身边的褚烬言,坐姿依旧笔挺,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石刻,但苏蔏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比刚才更加沉凝,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这些冰冷词汇带来的寒意。
    “最后,是监护监督条款。”公证员的语气稍缓,“协议约定,由苏蔏先生指定的好友兼同事,上海铁路局沪乌车队列车长李伟峰先生,作为监护监督人。在监护职责履行期间,监护人褚烬言先生需定期(至少每季度)向监督人报告被监护人的人身、财产状况及重大决策情况。监督人有权查阅相关资料,提出质询。若监督人发现监护人存在损害被监护人利益的行为,有权向法院申请撤销监护资格。”
    念完冗长而严谨的条款,公证员合上文件,看向两人:“以上是协议核心内容的宣读和确认。请问二位对协议条款是否还有疑问?”
    “没有。”褚烬言沉声道。
    “没有。”苏蔏也摇头。
    “好。那么,请二位在指定位置签署姓名、按捺指印。”公证员将两份厚厚的协议分别推到两人面前,又递上鲜红的印泥。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褚烬言的字迹刚劲冷冽,力透纸背。苏蔏的字则清隽工整。当鲜红的印泥被指尖蘸取,重重按在签名旁时,那抹红色在雪白的纸张上显得格外刺目,如同凝固的血滴,又像某种庄严的封印。
    最后一枚指印落下,公证员仔细检查无误,拿起公章。
    “咚!”
    “咚!”
    两声沉重而清晰的钢印声,如同定音锤敲击在寂静的谈话室里。鲜红的公证处印章,带着庄严的国徽图案,稳稳地盖在了两份意定监护协议书的落款处。钢印的凹痕清晰深刻,将两人的签名和指印牢牢嵌入纸页,也嵌入了一份受国家法律认可和保护的、超越血缘的生死契约。
    尘埃落定。没有欢呼,没有拥抱。只有公证员公式化的祝福:“手续完成。这是二位的公证书正本,请妥善保管。生效条件触发时,凭此公证书及相关医学证明文件,监护人即可依法行使监护权。副本将由我处存档。”
    褚烬言接过那两份装订好的、带着钢印余温的公证书。深蓝色的封皮,烫金的国徽和“公证书”字样,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苏蔏也接过了自己的那份。指尖触碰封皮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尘埃落定的释然和更深沉羁绊的悸动,悄然弥漫开来。
    车子驶离公证处,汇入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那份沉重的、印着国徽的公证书就放在中控台上,无声地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褚烬言没有直接开回虹口的老洋房。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向了上海铁路公安处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门口的警卫显然认得褚烬言的车,查验了证件后迅速放行。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混凝土、机油和淡淡的橡胶味。褚烬言将车停在自己的固定车位,熄火。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拿起中控台上那份属于苏蔏的意定监护公证书,侧头看向他,声音低沉:“跟我来。”
    苏蔏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下车。褚烬言带着他走到车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厚重的灰色金属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块小小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指纹识别屏和一个物理钥匙孔。这是铁路公安处内部存放配枪和重要物证的专用枪柜室入口之一。
    褚烬言上前一步,将右手拇指按在识别屏上。
    “滴!验证通过。褚烬言,警号XXXXXX,权限:A级。”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紧接着,褚烬言又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了两圈。
    “咔哒!”沉重的机械锁舌弹开的声音。
    褚烬言用力拉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混合着枪油、金属和干燥剂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几排如同巨大保险箱般的深灰色枪柜,柜门紧闭,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一面柜门上都嵌着同样的生物识别屏。
    褚烬言走到其中一面标注着他警号的枪柜前。他没有去按指纹,反而转向苏蔏,将手中那份深蓝色封皮的公证书递到他面前,目光沉静如深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空旷冷寂的枪柜室里回荡:
    “你的指纹,录进去。”
    苏蔏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放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褚烬言,又看向那面冰冷厚重的枪柜门。录指纹?进枪柜?这……这怎么可能?!枪柜是什么地方?存放的是致命的武器和关乎案件核心的绝密证据!其安保等级之高,权限管控之严,是公安系统的铁律!非授权人员,别说触碰,靠近都是大忌!褚烬言是疯了吗?
    “你……”苏蔏的声音干涩发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违反……”
    “我知道。”褚烬言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公安部《公安机关公务用枪管理规定》第十七条,枪弹分离,双人双锁,专人专柜,生物识别权限仅限配枪民警本人。”他墨黑的眼眸牢牢锁住苏蔏,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沉静的、深思熟虑后的决然,“你的指纹录入,需要走特殊程序,报备市局、部里备案。理由:意定监护人紧急权限。”
    他顿了顿,向前逼近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苏蔏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孤注一掷的信任,有破釜沉舟的守护,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托付。
    “这里,”褚烬言指了指那面冰冷的枪柜门,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锁着的是枪,是子弹,是能要人命也能救人命的东西。也锁着……我经手过的,最要命的案卷副本。”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如果我出事,”他盯着苏蔏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昏迷,失踪,或者……变成协议里说的那种”失能”状态。有些东西,必须有人能拿到!能交给该交的人!能用来……保命,或者报仇!”
    苏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褚烬言话语里透出的凶险和决绝,让他瞬间明白了这看似疯狂举动背后深藏的用意。这不是简单的信任,这是褚烬言在为自己可能的“失能”,预留一条能直达他核心秘密、甚至可能关乎生死的紧急通道!将枪柜的最高权限赋予一个“外人”,这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需要打破多少铁律?需要怎样的信任才能做到这一步?
    巨大的冲击让苏蔏几乎窒息。他看着褚烬言递到眼前的公证书,看着那面象征着铁血纪律与致命武器的灰色柜门,再看向褚烬言眼中那片不容错辨的、沉重的托付。
    “褚烬言……”苏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拿着它。”褚烬言将公证书塞进苏蔏手里,然后不容置疑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坚定地将他带到枪柜的识别屏前。他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在识别屏上快速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授权码,屏幕绿光闪烁。
    “现在,按上去。”褚烬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把你的指纹,刻在这道锁上。让它和你手里那张纸一样,”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蔏脸上,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管我后半生的安全。”
    “管我后半生的安全”。
    这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蔏的心尖上。比公证处那冰冷的钢印更加滚烫,更加沉重。它不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份以生命和职业生涯为赌注的、沉甸甸的生死契约!苏蔏的指尖冰凉,掌心却瞬间被汗水濡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识别屏,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深蓝色的、印着庄严国徽的公证书。意定监护人的身份,赋予了他法律上的权力;而眼前这道枪柜的指纹锁,赋予了他触及褚烬言最核心、最危险秘密的钥匙。
    时间仿佛凝固。地下车库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两人。远处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沉闷回声。
    苏蔏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再犹豫,缓缓抬起右手,将拇指稳稳地、用力地按在了那块冰凉的识别屏上。
    “滴!指纹采集开始……请保持不动……”电子合成音响起,幽绿的光线扫过苏蔏的指腹。
    “指纹特征录入……验证中……”
    “滴!新指纹绑定成功!关联权限:紧急备用权限(监护人)。关联文件:意定监护公证书(编号:沪长证字第XXXXX号)。操作人:褚烬言(警号XXXXXX)。备案程序已启动,上报中……”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宣判,在寂静的枪柜室里回荡。苏蔏的手指离开识别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金属的冰凉触感。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绑定成功”字样,心头一片空茫,又仿佛被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填满。
    褚烬言紧绷的肩背线条,在电子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深深地看着苏蔏,墨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尘埃落定的释然,有孤注一掷后的疲惫,更有一种将最脆弱命门交付出去后的、奇异的轻松感。
    就在这时,苏蔏动了。他没有看褚烬言,只是低下头,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造型极其独特的领带夹。
    领带夹的主体并非贵重金属,而是某种特殊的、泛着冷硬光泽的暗银色合金。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夹扣部分——那赫然是由两枚徽章熔铸、重塑而成!一枚是褚烬言那枚边缘锐利、带着警盾和国徽的旧警徽,一枚是苏蔏那枚带着铁路路徽和锚链图案的列车员肩章!两枚徽章在高温下被巧妙地融合、锻打,形成了一种相互支撑、相互嵌入的牢固结构,冰冷坚硬,却仿佛带着血肉相连的温度。在领带夹不起眼的侧面内缘,用极其微小的激光刻着一行字母:Z40-SUPPORT。
    苏蔏拿起这枚沉甸甸的领带夹,手指拂过那熔铸在一起的徽章表面。然后,他抬起头,迎上褚烬言深沉的目光,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片清澈见底的平静和一种与褚烬言方才如出一辙的郑重。他伸出手,将这枚熔铸着两人身份印记的领带夹,轻轻别在了褚烬言深蓝色警服衬衫的领口下方,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合金触碰到温热的胸膛。
    “早就给你备好了,”苏蔏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库的寂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锁住你的命,也锁住我的心。褚烬言,这钥匙,你拿稳了。”
    褚烬言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下头,看着领口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泛着冷硬光泽的领带夹,指尖抚过那熔铸在一起的警徽与肩章,感受着那奇异的、带着两人生命印记的坚硬触感。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和冷静,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领带夹,而是一把将苏蔏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这是一个迟到了太久、压抑了太久、充满了血腥、铁律与生命托付的拥抱,带着戈壁风沙的粗粝,带着枪油与铁锈的冷冽,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重!
    苏蔏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后腰的旧伤在巨大的压力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没有挣扎,只是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褚烬言宽阔而紧绷的脊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褚烬言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感受到那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体温。
    冰冷的枪柜门泛着幽光,印着国徽的公证书静静躺在旁边的中控台上。在这片象征着铁血纪律与致命武器的寂静空间里,两人紧紧相拥,沉默无声。
    只有彼此的心跳,如同两条终于并轨的钢轨,在经历了漫长的曲折、碰撞、流血与托付之后,发出沉重而坚实的、归于一致的轰鸣。

    作者闲话:

    领如证,正文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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