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手臂刚刚抬起寸许，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无力感便汹涌袭来，如同无形的巨浪将他瞬间淹没。眼前青年的身影开始模糊晃动，最终彻底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意识沉沦前，他最后感受到的，是腰间那微凉指尖依旧固执而清晰的触感。
    ……
    山谷的日子在草药苦涩的气息和无处不在的诡异感中流淌。季沐豊的身体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断裂的肋骨被用木板和干净的布条固定得严严实实，每日更换的草药膏带着奇异的清凉，让那钻心的疼痛一日日减轻。
    腿上的伤口也在那淡黄色粉末的作用下迅速收口，长出新肉。青年——季沐豊后来才知道他叫宋之祁，自称是隐居此地的药农——他的医术高明得近乎妖异，甚至在太医院那些老家伙的医术之上。
    然而，身体上的伤痛在消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却在与日俱增。
    宋之祁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他会在固定的时辰进来，动作利落地替季沐豊换药、检查伤势，指尖精准地按压过每一处关节，每一次触碰都让季沐豊浑身肌肉绷紧。
    他会端来熬得漆黑的药汁，看着季沐豊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他也会准备好清淡却足以果腹的饭食，通常是些山菌野蔬和一点粗粮。
    他的照顾无微不至，挑不出任何错处。可季沐豊只觉得如芒在背。
    宋之祁看他的眼神，太纯粹了。那不是看一个伤患，也不是看一个需要救助的陌生人，更像是在看一件……属于他的、极其珍视的收藏品。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满足。每次换药时，他的指尖总会若有似无地在他腰腹的绷带边缘多停留片刻，轻轻摩挲。当季沐豊因为疼痛或不适而皱眉时，宋之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光芒。
    季沐豊试图与他交谈，想了解这山谷，想表达感谢，也想探探这人的底细。然而宋之祁的回应总是极其简短，甚至可以说是敷衍。
    「之祁兄，你对在下的救命之恩，我季沐豊没齿难忘。待我伤势好些，定当厚报。」季沐豊靠在草垫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宋之祁正低头捣着石臼里的草药，闻言只是抬了下眼皮，目光扫过季沐豊的脸，又落回药草上：「嗯。」一个字，再无下文。
    「不知之祁兄独自一人在这深谷中生活多久了？以你的医术，若肯出山，必能造福一方。」季沐豊试探道。
    宋之祁停下捣药的动作，拿起一根干枯的草茎，仔细地挑拣着石臼里的杂质，动作慢条斯理。他没有看季沐豊，只是淡淡道：「麻烦。」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季沐豊一时语塞。
    一次，季沐豊的腿伤在换药时被牵扯到，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宋之祁立刻停下动作，抬眼看他。那专注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季沐豊因疼痛而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眨不眨，仿佛在欣赏一幅画。季沐豊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强忍着不适问：「怎么了？」
    宋之祁的视线这才缓缓移开，落回伤口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疼？」不等季沐豊回答，他又自顾自地低语，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下次试试『七步倒』的根茎，麻痹效果更好……就是量不好控，多了会睡很久。」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却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力道，轻轻按压着季沐豊腿上新生的皮肤边缘。
    季沐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搅。他猛地别过头，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张清俊却让他遍体生寒的脸。
    这个宋之祁，绝不只是个普通的药农！他口中那些轻描淡写提及的毒草名字，他那诡异的眼神和触碰，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季沐豊心底警钟长鸣，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恢复体力成了他唯一的目标。他不再抗拒那些药效奇快的汤药，咬着牙忍受换药时的疼痛，努力活动着受伤较轻的肢体。每一次宋之祁离开草屋，他都尝试着扶着墙壁站起来，试探着迈步。断裂的肋骨每一次牵扯都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从未放弃。
    时间在煎熬中过去。终于，在坠崖后的第七天清晨，当宋之祁再次端着药碗进来时，季沐豊已经能扶着墙壁，靠自己稳稳地站住了。
    阳光透过木窗，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他站得笔直，虽然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那双凤眸里，属于镇国公世子的锐气和决断已经重新点燃。他看着走进来的宋之祁，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告别：
    「之祁兄，我的伤已无大碍。救命大恩，永记于心。只是家中尚有要事，父亲必然忧心如焚，我必须立刻回去。」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绣工精致的锦囊——那是他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盘缠，里面除了银票还有些碎金叶子。「这些盘缠，聊表谢意，请务必收下。」
    他将锦囊放在身旁那张粗糙的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宋之祁端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如同瞬间冻结的深潭，所有的光亮都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暗。他缓缓抬眼，目光从桌上的锦囊，慢慢移到季沐豊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专注和好奇，也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它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缓缓缠绕上季沐豊的身体，带着一种审视猎物挣脱陷阱的、极致的专注和……阴郁。
    他没有说话。
    季沐豊被他看得心头狂跳，强自镇定地移开视线，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挪去。每一步都牵动着肋骨的伤处，但他咬紧牙关，步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