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光而立，身形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他正弯腰，似乎在查看角落一个小火炉上煨着的药罐，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似乎察觉到了榻上的动静，那人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光线终于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衬得眉眼格外漆黑深邃。
    他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含情的桃花眼，可此刻那眸子里却盛着一种季沐豊从未见过的、近乎纯粹的专注和好奇，像是研究什么稀罕物件。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寻常人见到重伤者的惊惶或关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究，直直地落在季沐豊身上，让他心头莫名地一紧。
    「醒了？」青年开口，声音清冽，在这简陋的草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放下手中的蒲扇，缓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季沐豊。那专注的眼神并未移开分毫，甚至更近了些，仿佛要将季沐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季沐豊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喉咙干得发痛，勉强挤出嘶哑的声音：「…水…」
    青年没说话，转身走到旁边一张粗糙的木桌旁，倒了半碗清水。他没有立刻递过来，反而从桌上一个敞开的旧瓷碗里，用指尖捻起一点淡黄色的粉末，极其自然地撒进了水碗中。粉末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这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遮掩，坦荡得近乎诡异。
    季沐豊心头警铃大作。他出身将门，又在京中权力漩涡中心长大，对毒药暗算有着本能的警惕。那是什么？毒药？还是……他强撑着想起身，奈何身体如同散了架，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草垫上。
    青年端着水碗走回榻边，似乎并未察觉季沐豊眼中的戒备。他俯下身，一只手绕过季沐豊的后颈，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微微扶起一些。另一只手则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那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季沐豊后颈的皮肤，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喝。」青年的声音依旧清冽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难以违抗的力量。他漆黑的眸子就那样近距离地看着季沐豊，专注得仿佛世间只有这一件事。
    季沐豊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青年。是毒？还是药？这人的眼神太过古怪，让他无法信任。
    两人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季沐豊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青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他端着碗的手稳稳不动，另一只原本扶在季沐豊颈后的手，却缓缓下移，带着微凉的触感，隔着粗糙的麻布绷带，极其精准地按在了季沐豊左侧肋下某个位置。
    「呃！」季沐豊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那个点炸开，就好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瞬间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青年收回手指时，那蚀骨的痛楚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剧烈的心跳。
    季沐豊大口喘着气，看向青年的眼神充满了惊骇。这不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精准的掌控！对方对他身体的伤势了如指掌，甚至能轻易操控他的痛觉！
    青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将水碗再次递到季沐豊唇边，声音平稳无波：「止疼的。喝下去，会好受些。」
    这一次，季沐豊没有再反抗。他闭上眼，带着一种屈辱和认命的疲惫，就着青年的手，将那碗加了料的水，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了下去。水的清凉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暖流果然从腹中升起，丝丝缕缕地蔓延开，身上那无处不在、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真的开始缓缓消褪，如同退潮的海水。
    他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靠在青年支撑着他的手臂上，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平复。
    就在这时，扶在他颈后的那只手，却并未收回。
    那只微凉而稳定的手，缓缓地移动了位置。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狎昵的触感，轻轻落在他腰间缠绕的厚厚绷带上。绷带下，是摔断的肋骨和一片狰狞的擦伤淤青。
    青年的指尖隔着粗糙的麻布，极其缓慢地、顺着绷带的纹理，向下滑去。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探索意味。
    季沐豊的身体瞬间再次僵硬如铁，比方才被剧痛折磨时绷得更紧。他猛地睁开眼，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视线。
    青年微微低着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专注地看着他腰间的绷带，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的瓷器。那专注的目光里，没有情欲，却有一种更纯粹的、令人不安的占有和探究。他薄唇微启，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细细地低语着，却清晰地钻进季沐豊的耳膜：
    「哥哥的腰……」他顿了顿，指尖在那绷带上打着圈，感受着下方身体的僵硬和温热，继续道，「真细。」
    「啪嗒！」
    一滴冷汗从季沐豊的额角滑落，砸在身下的干草垫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羞愤、惊骇、被冒犯的怒火，还有一丝深埋的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死死缠住。
    这根本不是什么救命恩人！这是个疯子！一个眼神干净、动作轻柔，却让人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的疯子！
    季沐豊几乎是用了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手，想要狠狠挥开那只放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