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4暗笼低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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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临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沉沉地压在林澈身上,尤其是那几道透过戏服裂口隐约可见的鞭痕上。那目光里的东西太复杂,太沉重,压得林澈几乎喘不过气,脸上那强行挤出的,油彩龟裂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里凝固了几秒。
    最终,许临君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蹙了下眉,那动作快得像错觉,随即恢复了驯兽师应有的不容置喙的冰冷权威。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林澈那狼狈又可笑的姿态,转身,迈步,皮靴敲击地板的“笃笃”声重新响起,沉稳而富有压迫感,朝着后台深处走去。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指示,但林澈知道,自己必须跟上。
    “嘶……”林澈尝试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牵动了手臂和小腿的鞭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角刚干涸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咬着牙,用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直身体。那身破烂滑稽的小丑戏服此刻更像是一种酷刑道具,粗糙的布料边缘摩擦着伤口,缀满的亮片和小绒球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廉价而讽刺的光。
    他不敢耽搁,拖着疼痛僵硬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尽量安静地跟在许临君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穿过杂乱的后台区域。蒙尘的道具箱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悬挂的演出服如同吊死的幽灵,在偶尔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晃荡。那股混合着劣质香水动物臊臭和铁锈味的空气愈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远处,野兽的喘息声似乎更清晰了,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许临君在一扇厚重的由粗糙木板钉成的门前停下。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用红色油漆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丑笑脸图案,那笑容咧得极大,透着一股癫狂的意味。
    这是规则里提到的专属休息室?
    许临君从制服内袋里掏出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进去。”许临君侧过身,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林澈犹豫了一下,抬脚迈入门内的黑暗。就在他整个人没入阴影的瞬间,许临君的手臂似乎极快地动了一下,一样小而坚硬的东西,带着许临君指尖残留的淡淡皮革和硝烟气息,被不动声色地塞进了林澈那件破烂戏服宽大的袖口里。
    动作快得如同幻觉。
    林澈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后的门就“砰”地一声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后台微弱的光线和声音。紧接着是钥匙再次转动,锁舌扣紧的金属摩擦声,他被从外面锁在了里面。
    眼前是彻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味霉味,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油彩和汗水混合的,属于上一个小丑的味道。
    林澈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袖口里那个硬物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并非幻觉。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门外的动静。
    许临君的脚步声在门外停留了大约三四秒,然后,那“笃笃”声再次响起,平稳地,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后台深沉的寂静里。
    他走了。
    林澈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阵更强烈的虚脱感和疼痛。他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浸湿的戏服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黏。
    在确认周围暂时安全后,他几乎是颤抖着从袖口里摸出了那个硬物。
    凭借对黑暗的逐渐适应,以及从门板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小管药膏,金属软管,没有任何标签,入手冰凉。以及,一卷干净却略显粗糙的白色绷带。
    药膏?绷带?
    林澈捏着那管冰凉的药膏,愣住了。许临君偷偷塞给他伤药?
    荒谬感再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这他妈到底唱的哪一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说……这药膏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毒药?或者是抹上会让他伤口溃烂的诡异玩意儿?
    规则第一条:驯兽师是马戏团的权威,他的话是可信的。
    但规则没说他给的东西是不是可信。
    林澈盯着手里那管药膏,内心天人交战。伤口火辣辣地疼,鞭痕处的肿胀感越来越明显,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缓慢渗出凝结的粘腻。如果放任不管,在这种卫生条件堪忧的鬼地方,感染几乎是必然的。
    赌一把?
    他咬了咬牙,拧开药膏的盖子。一股草药气息的味道散发出来,并不难闻。他用指尖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抹在手臂一道鞭痕的边缘。
    薄荷般的冰凉感瞬间覆盖了火辣的疼痛,甚至带来一丝舒缓。等了片刻,没有任何灼烧腐蚀或者其他不适感出现。
    ……好像,是真的伤药。
    林澈不再犹豫,赶紧脱掉那件碍事的已经破破烂烂的外层戏服,只穿着里面被汗水浸透的棉质衬衣。他凭借感觉,将冰凉的药膏仔细涂抹在每一道火辣辣的鞭痕上,手臂,肩膀,小腿。药膏所到之处,那钻心的疼痛果然得到了明显的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麻木感。
    然后,他用那卷绷带,笨拙地但尽量牢固地将几处伤口较深的地方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门板上,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疲惫疼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许临君……他到底想干什么?
    三年前的不告而别,断得干干净净。三年后,在这个诡异的动辄丧命的“午夜剧场”重逢,他成了高高在上手握规则的驯兽师,而自己却是命如草芥任人宰割的小丑。台上毫不留情的鞭打,台下偷偷塞来的伤药……这极致的矛盾让林澈完全摸不着头脑。
    是愧疚?是另有图谋?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规则要求下的某种表演?
    他想不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呼……”长吁出一口气,林澈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混蛋。他得先搞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
    他摸索着站起来,双手在黑暗中向前伸,小心地挪动脚步。这个休息室似乎很小,没走几步,指尖就触碰到了对面的墙壁,同样是粗糙的木板。他沿着墙壁摸索,很快确定了这个房间大概只有四五平米,像个狭小的棺材。
    房间里除了一张硬邦邦的,铺着薄薄一层散发着霉味稻草的木床,和一个歪歪扭扭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木制小床头柜之外,无任何东西了。床头柜上放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旁边放着一盒火柴。
    林澈拿起火柴,划亮一根。
    “嗤——”微弱的火苗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亮了他涂满油彩汗涔涔的脸,也映亮了煤油灯玻璃罩上厚厚的污垢。他点燃灯芯,调整了一下亮度,一团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
    有了光,安全感似乎多了一点点。
    他举起煤油灯,仔细打量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墙壁上除了岁月的污迹,空无一物。角落里结着蛛网。木床上的稻草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到那张木床上。就在枕头旁边,稻草下面,似乎压着一角白色的东西。
    他心念一动,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稻草。
    下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纸。展开一看,上面是用潦草的仿佛带着某种惊惶笔触写下的字迹,墨迹甚至有些晕染,像被汗水或泪水打湿过。
    《小丑工作日志(残页)》
    “……第三天了,笑声越来越假,脸上的油彩像石膏一样往下掉。他们(划掉)它在看着,一直看着。独轮车,我必须练好独轮车,那是……”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污渍覆盖,无法辨认。
    “……看到了,驯兽师的鞭子,红色的!他拿着红色的鞭子进了兽笼!天啊,规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割下……耳朵?不,我做不到……”
    字迹在这里变得极其狂乱。
    “……狮子……它看我的眼神不对……它好像……想对我说什么?不,不能听,规则说不能听!”
    “……”真心”到底在哪里?镜子后面?道具箱底?还是……就在舞台上?时间不多了……”
    “……午夜钟声,一定要回去!锁好门!昨晚隔壁那个……没了声音……早上只剩下……一滩……”
    最后几个字被疯狂的涂鸦划掉,只能辨认出“影子”,“吃掉”等零碎词汇。
    日志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澈捏着这张残页,手指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这显然是上一任小丑留下的记录。从字里行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逐渐被恐惧侵蚀,最终走向崩溃的过程。
    独轮车表演是关键。驯兽师的红色鞭子是一个可怕的信号,意味着要对狮子下手。狮子可能真的会“说话”,但规则禁止倾听,并要求报告。“小丑的真心”是隐藏任务物品,必须找到并藏起来。午夜钟声是生死线,必须回到这里锁好门,否则……会被“影子”吞噬?
    这些信息碎片化而惊悚,与他已知的规则相互印证,又补充了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这个马戏团,就是一个布满致命陷阱的狩猎场。而他们这些“玩家”,就是被迫登台表演,供那些“观众”取乐,同时还要小心规避各种即死规则的猎物。
    “扮演好角色……推动剧情……观众打分……”电子音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脑海。
    他的角色是小丑“哈哈”。任务之一是暖场,逗乐观众。而刚才在台上,他失败了,差点被那些黑影吞噬。是许临君的鞭子……用另一种极端残酷的“表演”,强行拉回了观众的“满意度”。
    那种被鞭打,被追逐的闹剧,也是表演的一部分?是“小丑”这个角色注定要经历的?
    林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不仅要面对诡异的规则,恐怖的观众,还要扮演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甚至可能充满恶意的角色。
    他将残页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这是重要的线索。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床底下。那里似乎有个东西。他蹲下身,举起煤油灯照过去。
    那是一个彩色的,只有一个轮子的车架,独轮车。
    任务1:完成独轮车表演。
    林澈把独轮车拖出来。车子很旧,车把和座垫上蒙着灰尘,轮子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涩响,需要上油了。他尝试着扶住车把,一只脚踩上踏板。
    “哐当!”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伤口被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根本不会骑独轮车。
    这意味着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这个鬼地方学会这门技巧,否则任务失败,就是死亡。
    压力如同巨石般压下。
    就在这时,“铛——铛——铛——”
    沉重,悠长,带着锈蚀感的钟声,穿透了休息室厚重的木板墙,清晰地传了进来。一共响了十二下。
    午夜了。
    几乎在钟声最后一响落下的瞬间,林澈感到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了好几度,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煤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收缩,颜色变得幽绿,将他的影子扭曲成更加怪诞的形状。
    门外,原本死寂的后台,开始响起一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声音。
    像是很多只脚在地上拖行的声音,窸窸窣窣,时断时续。又像是低低的,含混不清的啜泣或呓语,隔着门板隐隐传来,听不真切,却让人头皮发麻。空气中那股铁锈味,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甚至带上了一丝血腥气。
    规则8:午夜钟声响起时,请回到你的专属休息室,无论演出是否结束。锁好门。
    林澈一个箭步冲到门边,顾不上伤口疼痛,用身体死死抵住木门,一只手紧紧握住那把老旧的门锁把手,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一丝安全感。
    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拖行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外不远处徘徊。偶尔,能听到一种……类似湿漉漉的物体摩擦过木板表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刮擦了一下门板。
    “嘶……”林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煤油灯幽绿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将他的恐惧放大扭曲。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无处不在。仿佛整个马戏团的黑暗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木板的缝隙,欣赏着他此刻的惊惶与无助。
    “我们都在看着您。”
    电子合成音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中缓慢流逝。门外的诡异声响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渐渐远去,最终再次归于死寂。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回升了一点,煤油灯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昏黄色。
    林澈如同虚脱一般,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将里衣彻底浸透。
    第一夜,总算……暂时熬过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门板的隔音,再次钻入他的耳膜。
    不是拖行声,不是呓语声。
    那是一种……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古老韵律和难以言喻悲怆的……
    呜咽声?
    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压抑的痛苦的哀鸣。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后台的另一个方向,大概率是兽笼的位置。
    狮子?
    林澈猛地想起了规则2和规则3。
    2.如果看到驯兽师手中拿着红色鞭子,请割下狮子的耳朵。
    3.狮子不会说话。如果听到狮子开口说话,请立即报告给驯兽师。
    现在,他听到了狮子的呜咽。这算“说话”吗?规则只说了“开口说话”,呜咽算不算?需要报告吗?
    而且,那呜咽声太过悲怆,太过人性化,完全不像是纯粹的野兽嘶吼。里面蕴含的痛苦与绝望,让林澈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试图隔绝这声音。
    不能听!规则说不能听!
    可那声音如同魔音灌耳,直接钻进他的脑海深处。
    “……痛……好痛……”
    “……为什么……要这样……”
    “……放过……孩子……”
    断断续续的,夹杂在呜咽中的词语?!
    林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狮子……真的在说话!
    虽然不是清晰流畅的语言,但那绝对是超越了野兽吼叫的蕴含着明确意义的表达!
    报告,必须立即报告给驯兽师!规则第三条是这么说的!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门边,想要拍打门板呼喊,但手举到半空,却猛地僵住。
    报告之后呢?许临君会怎么做?规则只说了“报告”,却没报告之后会发生什么。驯兽师会如何处理一只“会说话”的狮子?杀死?还是……更可怕的事情?
    而且,规则第二条那血腥的指令,“割下狮子的耳朵”如同噩梦般在他眼前闪现。如果他报告了,是否会触发某种条件,导致许临君拿出红色鞭子,然后自己就不得不去执行那残忍的割耳命令?
    不,他做不到,哪怕是为了活命,他也无法想象自己去亲手割下一只活生生生物的耳朵,尤其是一只似乎拥有智慧,正在承受痛苦的生物。
    可不报告,违背规则,后果是什么?观众满意度下降?直接抹杀?还是被那些午夜的“东西”找上门?
    报告,可能触发更血腥的任务,并导致狮子受害。
    不报告,直接违背规则,自己可能立刻死亡。
    进退维谷。
    狮子的悲鸣和断断续续的“话语”还在持续传来,像一把钝刀子在切割林澈的神经。那声音里的痛苦如此真实,让他无法完全忽视。
    他蜷缩在门后,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因恐惧和矛盾的抉择而剧烈颤抖。脸上的油彩面具早已被汗水泪水和刚才涂抹的药膏弄得一塌糊涂,紧绷感混合着伤处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何地。
    许临君给他的伤药带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荒谬的暖意,此刻早已被这残酷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灭。
    在这个诡异的马戏团里,善意与恶意,规则与陷阱,生存与道德,全部交织成一张致命的充满讽刺的网。而他,就像一只落入网中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可能让自己陷得更深。
    他该怎么办?
    黑暗中,只有煤油灯微弱的光晕,映照着小丑那张已然崩溃却不得不强行维持微笑轮廓的脸。
    狮子的低语,如同诅咒,缠绕不绝。
    夜,还很长。而黎明,似乎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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