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洗不去的尘嚣。
    城南一处破败的小院里，陈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望着巷口石板路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眼神平静无波。距离那场险些让他殒命的追杀已过去三月，胸口的箭伤早已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如同一条蛰伏的小蛇，时刻提醒着他那场血色黄昏。
    他不再是那个初入长安、懵懂无知的少年陈默了。秦叔的死，赵主簿案的迷雾，司徒家的阴影，以及那枚藏在怀中、被鲜血浸透又被雨水冲刷过无数次的青铜令牌，早已将过去的天真碾得粉碎。镜中的青年面容清瘦了些，眉骨更显凌厉，原本略带青涩的眼神沉淀得如同深潭，唯有偶尔闪过的精光，泄露出内里翻涌的力量。
    他用仅剩的碎银请了个走江湖的老手艺人易了容，改变了眉形与肤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常年在市井摸爬滚打的武人，而非曾经那个略带书卷气的少年。同时，他为自己取了个新名字——陈长安。
    长安，这座帝国的心脏，埋葬了他的亲人，也藏着他的仇怨。他要在这里活下去，扎下根，然后，一点点揭开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凝气境巅峰……”陈长安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内力。得益于秦叔留下的那本泛黄笔记，上面不仅记载着无数实战心得、江湖见闻，更有对《混元先天功》残缺部分的补全推演。这三个月来，他一边养伤，一边按照笔记上的法门修炼，内力愈发凝练浑厚，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凝气境，距离传说中的化劲境仅一步之遥。
    但这点实力，在藏龙卧虎的长安城里，依旧不够看。他需要一个平台，一个能让他获得资源、接触信息、稳步提升，同时又不至于太过显眼的平台。
    这三个月，他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潜伏在长安城的阴暗角落里，观察着这座城市的脉络。长安城内帮派林立，大小帮派数以百计，有依附权贵的恶势力，有鱼肉乡里的泼皮团，也有坚守底线、抱团取暖的江湖人。
    经过反复比较与打探，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四海帮”身上。
    四海帮是长安城里一个有些年头的中型帮派，总舵设在南城的鱼龙里，势力范围包括几条商业街和周边的贫民窟，主要经营着几家赌坊、客栈和码头搬运的生意。帮主“翻江龙”罗四海，据说年轻时是条响当当的好汉，一手“破浪掌”练得颇有火候，为人豪爽，重义气，在帮内威望很高。但近年来，罗四海年事渐高，锐气消磨，行事趋于保守，四海帮也不复往日风光，甚至隐隐有被其他帮派蚕食的迹象。
    但正因如此，四海帮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一来，其“义气”之名在外，内部凝聚力尚可，不至于太过混乱；二来，帮派处于衰落期，急需有实力的新人加入，他更容易获得机会；三来，罗四海守成，不易卷入太过凶险的权贵斗争，符合他现阶段低调发展的需求。
    这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鱼龙里的青石板上。陈长安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短打，腰间束着一根普通的布带，缓步走到了四海帮总舵门前。
    总舵是一座略显陈旧的三进院落，门口立着两尊石狮，虽有些风化，但依旧透着一股威严。两名精悍的汉子守在门口，腰间佩刀，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站住！干什么的？”看到陈长安径直走来，左边的汉子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陈长安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在下陈长安，听闻四海帮招贤纳士，特来投效。”
    “投效？”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形不算特别魁梧，面色平静，不像个有蛮力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小子，知道四海帮是什么地方吗？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有什么本事，先说说看？”
    “本事如何，不是靠嘴说的。”陈长安淡淡道，“还请通报一声，便说有个叫陈长安的，想入帮。”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门口的汉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不敢怠慢，侧身让开道路：“跟我来。”
    陈长安点点头，迈步走进院内。穿过前院，来到中院的演武场。演武场上，十几个帮众正在操练拳脚，呼喝声此起彼伏。场边的廊下，坐着几个衣着各异的汉子，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颌下留着一圈络腮胡，虽已中年，但眼神依旧锐利，正是四海帮帮主，翻江龙罗四海。在他旁边，还坐着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想必是帮中的元老。
    罗四海打量着走到场中的陈长安，见他身形挺拔，眼神沉稳，不卑不亢，心中先有了几分好感，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沉声道：“你就是陈长安？”
    “正是在下。”
    “想入我四海帮，也可以。”罗四海缓缓道，“但我四海帮有规矩，凡欲入帮者，需过两关。第一关，实力关，需在演武场上，接我帮内兄弟三招不死不伤，或者，能击败三人。”
    陈长安目光扫过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的帮众，这些人大多只是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内力更是微乎其微，最强的几个，也不过刚入凝气境的边缘。
    “在下选择后者。”他开口道。
    “哦？”罗四海挑了挑眉，“口气不小。老三，你们三个去试试他的斤两。”
    “是，帮主！”三名精壮的帮众出列，来到陈长安面前，摆出架势。这三人都是帮内有些名气的好手，其中一人更是凝气境中期的实力，寻常七八个人近不了身。
    周围操练的帮众也停了下来，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场比试。
    “小子，准备好了吗？”为首的老三狞笑着问道。
    陈长安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找死！”老三低喝一声，率先发难，一记直拳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陈长安的面门。他出拳刚猛，显然是常年打熬力气的结果。
    面对这凌厉一拳，陈长安不闪不避，直到拳头临近，才猛地侧身，右手如电，精准地扣住了老三的手腕。老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腕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拳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什么？”老三大惊失色，想要抽回手臂，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陈长安眼神一凝，手腕轻抖。
    “啊！”老三惨叫一声，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的手腕竟被生生折断。陈长安顺势一推，老三踉跄着后退数步，抱着手腕，疼得脸色发白，再也无法动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帮众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看似普通的陈长安，竟然一招就废了老三。
    剩下的两人见状，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惊惧，但此刻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一起上。一人攻上盘，一人攻下盘，招式狠辣，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陈长安身形微动，如同闲庭信步般在两人的拳脚缝隙中穿梭。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同时，他的双手不时探出，或拍或打，看似轻飘飘的，却总能击中两人的破绽。
    “砰砰！”
    两声闷响，那两人只觉胸口和小腹传来一阵剧痛，如同被重锤击中，身形一滞，随即口喷酸水，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前后不过数息时间，三名帮内好手便被陈长安轻松解决。
    演武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长安，眼中充满了震惊。廊下的罗四海和几位元老也是神色微动，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好身手！”罗四海抚掌赞道，眼中精光一闪，“阁下这身手，远超普通凝气境，不知师从何处？”
    “家师早已过世，一身粗浅功夫，不过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陈长安语气平淡，并未透露太多。他知道，在江湖上，身世不明有时反而是一种保护。
    罗四海见状，也不再追问，江湖人各有各的秘密，这很正常。他点点头：“实力一关，你过了。但我四海帮招人，不光看实力，更看胆识和心性。”
    他顿了顿，对旁边一位老者说道：“李老，你说说吧。”
    被称为李老的老者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城东的张记布庄老板张万财，欠了我们帮里一笔赌债，足足五十两银子，拖了半年多了，每次去要，不是耍赖就是请些地痞流氓应付，甚至上次还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你若是能在三日内，把这笔债连本带利讨回来，便算通过了第二关。”
    讨债？陈长安心中了然。这确实是个考验。张万财敢拖欠四海帮的债，还敢伤人，要么是有恃无恐，背后有人撑腰，要么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处理这种事，既要实力，更要头脑和胆识，莽撞不得。
    “好。”陈长安没有丝毫犹豫，“三日内，我必带回欠款。”
    罗四海见他答应得干脆，满意地点点头：“好！我等你的消息。若是事成，我四海帮便有你的位置。”
    陈长安抱拳一礼，转身离开了四海帮总舵。
    接下来的两天，陈长安并没有急于去找张万财，而是先在城东一带打探消息。他知道，对付这种老赖，必须先摸清对方的底细。
    经过一番打探，陈长安很快弄清楚了张万财的情况。这张万财原本只是个小布商，几年前不知走了什么运，赚了一笔钱，便开始涉足赌坊，结果输多赢少，欠了四海帮一大笔钱。他之所以敢赖账，一来是因为他有个表兄在京兆府当个小吏，平时能给他些照应；二来是他为人狡诈，善于钻营，结交了一些地痞流氓，专门应付讨债的人。
    摸清了底细，陈长安心中便有了计较。第三天清晨，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张记布庄。
    布庄生意尚可，伙计们正忙着招待客人。张万财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绸缎长衫，正坐在柜台后，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和账房先生说话，看起来一副精明的样子。
    看到陈长安进来，张万财眼皮都没抬一下，以为是普通客人。
    陈长安径直走到柜台前，开门见山：“张老板，在下陈长安，受四海帮所托，来取你欠的那笔账。”
    听到“四海帮”三个字，张万财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四海帮的朋友。实在不好意思，最近生意周转不开，那笔钱……还请宽限几日。”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陈长安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现在，把钱拿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这里撒野？”张万财见陈长安年轻，语气又强硬，顿时来了火气，拍着桌子站起来，“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张万财在这城东，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他对着后堂喊道：“来人啊！把这个捣乱的给我赶出去！”
    随着他一声喊，从后堂冲出来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壮汉，个个面露凶光，显然是张万财豢养的地痞。
    “小子，识相的赶紧滚，不然打断你的腿！”为首的壮汉恶狠狠地说道。
    陈长安眼神一冷，这些地痞流氓，若是讲道理行不通，那就只能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了。
    不等那些壮汉靠近，陈长安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欺了上去。他没有使用内力，只是凭借着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以及秦叔笔记中记载的军中搏杀技巧，与几人缠斗起来。
    只听“砰砰乓乓”几声闷响，伴随着几声惨叫，不过片刻功夫，那四五个壮汉便被陈长安打倒在地，个个鼻青脸肿，哀嚎不止。
    张万财见状，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你……你敢打人？我表兄可是京兆府的人！你就不怕官差抓你吗？”
    陈长安一步步逼近，语气冰冷：“官差？我倒要看看，是你欠账不还、豢养打手的罪过，大还是我替人讨债的罪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些”好伙计”送到京兆府去，让他们说说，你平时都做了些什么？”
    张万财顿时慌了神。他那些地痞平日里可没少做坏事，真要是被送到官府，一旦招供，他也脱不了干系。而且，他那个表兄也只是个小吏，未必愿意为了他得罪四海帮这样的帮派。
    “你……你想怎么样？”张万财的语气软了下来。
    “还钱。”陈长安吐出两个字。
    张万财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钱袋，递给陈长安：“这里面是五十两本金，利息……利息能不能宽限几日？”
    陈长安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张万财，淡淡道：“利息不多，十两银子。我知道你拿得出来。要么现在给，要么，我去你家取。”
    张万财看着陈长安冰冷的眼神，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只能肉痛地又拿出十两银子，递给陈长安。
    “早这样，何必呢？”陈长安接过银子，转身就走。
    看着陈长安离去的背影，张万财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地上哀嚎的地痞：“一群废物！”
    当陈长安拿着六十两银子回到四海帮总舵时，罗四海和几位元老正在焦急地等待。见他顺利带回欠款，罗四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罗四海连说三个好字，“陈长安，你不仅实力出众，办事也干净利落，有勇有谋，果然没让我失望！”
    几位元老也纷纷点头称赞，看向陈长安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罗四海站起身，朗声道：“从今日起，陈长安正式加入我四海帮！鉴于其勇武过人，胆识出众，我决定，任命陈长安为西市街香主，负责管理西市街的赌坊、客栈以及周边兄弟！”
    西市街虽不是四海帮最核心的地盘，但也颇为繁华，有不少产业，能管着几十号兄弟，算是个不错的小头目了。
    “谢帮主！”陈长安抱拳谢道。
    罗四海又命人取来五十两银子和一处小院的地契，交给陈长安：“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还有那处小院，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好好干，我四海帮是不会亏待有本事的人的！”
    “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帮主所托！”
    拿着银子和地契，陈长安走出了四海帮总舵。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抬头望了望长安城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潜龙入海，这只是第一步。从今天起，他就是陈长安，是四海帮的香主。他有了立足之地，有了修炼的资源，也离那些真相和仇恨，更近了一步。
    但他也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江湖路远，人心叵测，四海帮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长安城里的风浪更是凶险无比。他必须步步为营，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长安城里，真正站稳脚跟。
    回到那处属于自己的小院，陈长安将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小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有一间正房，一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他将银子收好，坐在床榻上，开始运转《混元先天功》。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经脉。有了稳定的环境和资源，他有信心，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到化劲境。
    而在四海帮总舵，罗四海和几位元老看着陈长安离去的背影，依旧在议论着。
    “帮主，这个陈长安，不简单啊。”一位元老捋着胡须说道，“身手远超同辈，做事沉稳，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
    罗四海点点头：“是啊，我观他眼神，虽平静，却藏着锋芒，绝非池中之物。希望他能真心为我四海帮效力吧。”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副帮主吴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陈长安，倒是个有趣的变数，或许……可以为我所用？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四海帮内部，悄然酝酿。而陈长安，这条刚刚入海的潜龙，还不知道，他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