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江湖路险,磨剑藏锋 第十六章疑案初显,清官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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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昌号后院的空气里,桐油和皮革的气息一如既往地浓重,却再也压不住陈默身上那股子散不尽的草药苦涩。他沉默地擦拭着一把新领的腰刀,刀身狭长,刃口在午后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青芒。开脉境带来的新生力量在经络中缓缓流淌,如同蛰伏的暗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远比从前悠长的韵律。断裂的肋骨被秦叔不知从哪淘换来的劣质断续膏和粗布条紧紧裹缠固定着,每一次动作依旧会牵扯出丝丝缕缕的钝痛,但那股灼热的内息流转过伤处时,总能带来一丝奇异的抚慰和更深的麻痒,那是血肉在飞速弥合的征兆。
“默哥,歇会儿吧,你这伤…”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护卫,看着陈默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忍不住开口。
陈默摇了摇头,将擦得锃亮的腰刀利落地插回鞘中,发出“锵”的一声轻鸣。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搏杀后沉淀下来的沉静。“无妨。”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目光扫过院中堆积如山的货箱和忙碌的伙计,耳中捕捉着远处街市传来的模糊市声。开脉之后,五感愈发敏锐,隔着院墙,他能清晰地听到坊墙外巡街武侯懒散的脚步声,小贩扯着嗓子的吆喝,甚至隔壁染坊里木杵捶打布匹的沉闷声响。整个世界在他耳中变得层次分明。
然而,这份敏锐带来的并非全然是掌控感。他总能从那些喧嚣的市井声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街角游荡的闲汉眼神飘忽,巡街武侯的腰刀似乎握得更紧了些,连隆昌号那位总是笑容可掬的刘掌柜,眉宇间也时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金铢坊的血腥搏杀,如同一个烙印,让他对这座繁华帝都潜藏的暗流,有了近乎本能的警惕。
“陈默!王镖头叫你!”一个伙计匆匆跑来喊道。
陈默收敛心神,走向商行前堂。刚踏入那扇挂着厚棉帘的门,一股不同于后院的压抑气息便扑面而来。前堂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沉水香混合的古怪气味。王镖头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一幅粗糙的山水画前,背影如同一块沉默的山岩。柜台后,隆昌号的东家刘掌柜也在,这位平日里总是和气生财的中年胖子,此刻却眉头紧锁,脸上不见了惯常的笑意,只剩下一片愁云惨淡,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算盘珠,发出单调而焦躁的“噼啪”声。
“东家,镖头。”陈默抱拳行礼。
王镖头闻声转过身,那道斜贯眉骨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他锐利的目光在陈默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确认了他伤势恢复的状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滚雷压在云层里:“赵主簿…栽了。”
赵主簿?陈默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长安县衙里一位管着仓廪簿册的从九品小官。秦叔前几日闲聊时提过一嘴,说这赵主簿为人方正,从不与那些胥吏同流合污克扣仓粮,在贫苦百姓中颇有几分清名。
“栽了?栽什么了?”陈默问道。
“栽赃!”刘掌柜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颤抖,胖脸上的肉都在哆嗦,“是栽赃!赵大人那么清正的一个人,怎么会收受商贾贿赂!今早县衙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他家,抄家拿人!家产…家产全被抄没了!连他卧病在床的老娘和刚满十岁的闺女…都被…被赶了出来!寒冬腊月啊!就扔在朱雀大街后面的烂泥巷子里!”刘掌柜的声音哽咽了,眼圈泛红,手指死死抠着柜台边缘,骨节发白。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抄家?赶出老弱妇孺?寒冬腊月?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画面:破门而入的凶悍差役,翻箱倒柜的狼藉,白发老妪惊恐的哭嚎,小女孩冻得青紫的小脸,被粗暴地推搡在冰冷肮脏的泥泞里…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盖过了伤口的余痛。金铢坊的生死搏杀,为的是力量和生存,虽残酷血腥,却还带着原始的规则。而眼前这发生在煌煌帝都、冠冕堂皇之下的冰冷构陷,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恶毒与阴寒!
“罪名呢?”陈默的声音干涩。
“受贿!收受城南”永利绸缎庄”东家三百两纹银,为其在库粮调拨上大开方便之门!”王镖头接口道,语气冰冷,带着浓浓的讥讽,“永利绸缎庄?呵,一个专做下等麻布生意的铺子,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赚三百两!赵主簿管的是县仓粮秣簿册,跟绸缎庄有屁的干系!”
“这是明摆着要置赵大人于死地啊!”刘掌柜捶胸顿足,“我与赵大人是旧识,他为人最是耿介,眼里揉不得沙子!前些日子…前些日子他私下还跟我提过一嘴,说在核查去年秋税收缴账册时,发现了几笔数目对不上,牵扯不小…好像…好像跟户部那边某个库房还有关…当时他就忧心忡忡,说恐怕要惹麻烦…谁曾想…谁曾想竟是灭顶之灾!”刘掌柜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痛心。
户部?库房?数目对不上?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王镖头在西市码头遭遇的那次“巧合”的劫杀,那刀疤脸匪首带着军中味道的刀法…刘掌柜此刻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陈默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在他胸腔里翻腾。
“东家的意思?”陈默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决绝:“陈默,王镖头。赵大人对我刘家有恩,当年若非他秉公处置,我这隆昌号早就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如今他遭此大难,家破人亡…我刘某人虽只是个商贾,却也知恩图报!翻案…我人微言轻,不敢奢望。只求…只求能护住赵大人那可怜的老母和幼女,别让她们冻死饿死在街头!再…再想法子查一查,这泼天的脏水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哪怕只摸到一点影子,将来…将来或许也有个说理的地方!”他胖胖的身体深深弯了下去,对着王镖头和陈默作揖。
王镖头沉默着,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他看了一眼陈默,眼神复杂。陈默读懂了那眼神里的含义——麻烦,天大的麻烦。但刘掌柜的恳求,赵家老小的惨状,还有那隐约串联起来的、指向某个庞然大物的线索…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胸腔内断裂的肋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
“查。”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这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更是为了看清这世道的真相,看清那藏在锦绣袍服下的獠牙。
“好!”王镖头重重吐出一个字,眼中精光一闪,“护人要紧。老刘,你立刻派人,寻两个绝对信得过的生面孔,带上干粮衣物,去烂泥巷子附近悄悄守着,务必寻机将赵家老小接出来,找个稳妥地方先安顿。我和陈默…去摸摸这浑水的深浅!”
……
秦叔的小院比隆昌号后院更加破败,却像风暴中一个奇异而坚固的孤岛。陈默推门进来时,老人正佝偻着背,就着昏暗的天光,用一把豁了口的旧柴刀,慢吞吞地劈着几根干硬的木柴。柴刀落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黄昏里传得很远。
陈默将隆昌号里发生的事情,赵主簿的遭遇,刘掌柜的恳求,以及自己和王镖头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秦叔劈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街谈巷议。直到陈默说完最后一个字,那把豁口的柴刀才稳稳停在半空。老人缓缓直起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他转过身,那张布满沟壑的蜡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晦暗,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赵明诚?”秦叔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地面,沙哑而平淡,“长安县那个管仓廪的倔驴?呵…果然。”
果然?陈默心头一凛。
秦叔没理会陈默的反应,他慢悠悠地走到墙角,弯腰在堆积的杂物里摸索着,窸窸窣窣一阵,竟掏出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粗陶酒坛。他拍开封泥,一股劣质酒浆特有的辛辣冲鼻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老人也不倒碗,直接对着坛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让他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也似乎驱散了一些暮霭带来的阴冷。
“清官?”秦叔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嗤笑一声,笑声干涩而苍凉,“这长安城里,清官…比三条腿的蛤蟆还稀罕。赵明诚那倔驴,认死理,不肯同流合污,挡了别人的财路,就是取死之道!”他浑浊的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坊墙,看到了某些深藏于权力漩涡中的狰狞面目。
“秦叔,刘掌柜说,赵主簿前些日子在查秋税账册,发现了几笔对不上的数目,牵扯到户部库房…”陈默试探着问道。
秦叔握着酒坛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发白。他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里面的平静被一种锐利到刺人的审视取代:“户部?库房?他还说了什么?具体哪个库?哪几笔账?”
“这…刘掌柜也不甚清楚,只说赵主簿当时忧心忡忡,并未详说。”陈默如实回答。
“哼…”秦叔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喷涌而出。“户部…库房…秋税…”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在浑浊与锐利之间飞快地变幻着,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地翻找着什么。
半晌,他放下酒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经历过风刀霜剑后特有的警惕:“小子,这事…水比你想的浑一万倍。长安城里的秋税,明面上是户部统管,但下面经手、分润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县衙、各仓场、转运司、还有那些依附在粮税漕运上吸血的帮会、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院门,仿佛在确认没有隔墙之耳,才凑近陈默,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赵明诚捅的篓子,绝不只是几笔账目那么简单。他查到的,很可能是动了某个…或者某几个大家伙的命根子!户部库房…嘿嘿,那里面水深着呢,淹死个把主簿,连个泡都不会冒!”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秦叔的分析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这不仅仅是构陷,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灭口!赵主簿查到的,恐怕是足以动摇某个庞然大物根基的秘密!
“秦叔,您…可有门路?”陈默看着老人那双仿佛洞悉世情的眼睛。
秦叔沉默了很久。劣质酒浆的气息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在暮色中弥漫。他佝偻着背,慢慢踱到那堆劈了一半的木柴旁,拿起那把豁口的柴刀,却没有劈下去。刀刃在昏暗中反射着最后一丝天光。
“门路…呵呵,一个等死的老瘸子,能有什么门路?”秦叔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干涩。但他握着柴刀的手背,青筋却微微凸起。“不过…早些年,在左骁卫当差的时候,认识个把在县衙牢狱里混饭吃的腌臜货…那人贪杯,嘴不严实,喝醉了,或许能吐出点东西。”
他抬起头,昏黄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追忆与冰冷的复杂光芒:“明天…明天午后,你跟我去西城根儿”老马记”酒肆。记住,只听,少问。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这长安城的水,沾上了,就甩不脱!”
……
翌日午后,西城根儿。
“老马记”酒肆窝在一条污水横流的窄巷尽头,门脸低矮破败,油腻的门帘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推开帘子,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劣质酒气、汗酸味和劣质烟草的辛辣混合在一起,如同实质般撞在脸上,熏得人头晕眼花。光线昏暗,只靠几盏挂在梁上的油灯照明,烟雾缭绕,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几张油腻的方桌和几张同样油腻麻木的醉脸。
秦叔带着陈默,熟门熟路地挤到最里面一个阴暗角落。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褪色不良人皂衣的汉子,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一张脸又红又肿,酒糟鼻格外醒目,眼神浑浊涣散,正对着桌上一个粗瓷大碗发呆。桌上已经摆着两个空酒坛,还有一碟几乎没动过的盐水煮豆。
“老崔。”秦叔沙哑地招呼了一声,声音在嘈杂的酒肆里并不起眼。
那叫老崔的酒糟鼻汉子慢吞吞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秦叔,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烂牙,含混不清地笑道:“嗬…嗬…老秦?稀客…稀客!来来,坐!陪…陪兄弟喝…喝一碗!”他口齿不清,满嘴酒气,伸手就要去够桌上的空碗。
秦叔没动,只是将手里拎着的一个新酒坛“咚”地一声放在桌上。泥封拍开,一股更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老崔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看见了血食,一把将酒坛抱了过去,贪婪地嗅着坛口。
“好酒!比…比马尿强多了!”他迫不及待地对着坛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子流下,打湿了油腻的衣襟。他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这才仿佛真正“醒”了过来,眯着醉眼打量了一下秦叔身边的陈默,含糊道:“这…这后生面生…老秦你收的…徒弟?”
“远房侄子,带他来城里讨口饭吃。”秦叔言简意赅,拿起桌上的粗瓷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却没喝,只是用手指蘸着酒液,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老崔的心思显然全在酒上,也不深究,抱着酒坛又灌了几口,脸上的红晕更深,眼神也更加迷离。秦叔也不催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扯着长安城里的闲篇,哪个坊的寡妇又跟谁勾搭上了,哪个赌档新来了个手气臭的出千高手…话题东拉西扯,漫无边际。
陈默沉默地坐在一旁,如同一个真正的木头人,目光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但他体内《混元先天功》悄然运转,五感提升到极致。酒肆里所有的嘈杂声浪——醉汉的呓语、跑堂的吆喝、骰子在碗里碰撞的脆响——都被他自动过滤。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叔和老崔之间看似随意的对话上,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泄露信息的字眼和语调。
酒过三巡,老崔怀里的酒坛已经空了大半。他的舌头彻底大了,说话更加含混不清,眼神也彻底涣散,只是抱着酒坛嘿嘿傻笑。
秦叔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端起自己那碗几乎没动的酒,往老崔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点,状似无意地叹道:“唉,这世道…听说前些日子,长安县衙里那个管仓的赵主簿,也栽了?”
“赵…赵明诚?”老崔猛地抬起头,醉醺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醉意淹没。他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炫耀秘密般的口吻,凑近秦叔:“栽?嘿嘿…那是他…他活该!不识抬举的东西!上头…上头让他查账,那是…那是给他脸!他倒好…真查!还…还查到了不该查的地方…”
“哦?”秦叔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碗里的酒,“一个管仓廪的,能查到什么不该查的?”
“嘿嘿…老秦…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崔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油腻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账…账本…那都是糊弄鬼的!真东西…真东西在…在”副本”里!”他又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继续含混道:“赵倔驴…死脑筋…不知从哪…弄到了去年秋税…转运司那边…誊录的几页副册…那上面…嘿嘿…那上面有…有”青蚨钱庄”的印戳…还有…还有几个…几个大得吓死人的数目…跟户部入库的账…对不上…差…差着海了去了!”
青蚨钱庄!陈默心头剧震!这个名字他听秦叔提过一嘴,似乎是长安城里一家背景很深、专做“飞钱”汇兑和官商之间“洗白”勾当的地下钱庄,据说背后有皇亲国戚的影子!
老崔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梦呓:“…赵倔驴…拿着那几张破纸…当宝贝…还想…还想往上捅…捅个窟窿出来…也不看看…那是谁家的天?…户部…户部库房…那里面…水…水深着呢…淹死他…还不…跟淹死个蚂蚁似的…”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像是被自己的话吓醒了半分,眼神里掠过一丝恐惧,抱着酒坛猛地又灌了几口,试图用酒精压下去。
“那…那副册呢?”秦叔的声音依旧平稳,手指在桌面上画圈的速度却微不可察地快了一丝。
“副册?…嘿嘿…早…早烧成灰了…”老崔醉眼朦胧,嘿嘿笑着,“人…人赃并获嘛…抄家的时候…就在他…他书房的…暗格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嘿嘿…铁证…”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脑袋一歪,重重地磕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鼾声随即响起,彻底醉死过去。
酒肆里依旧喧嚣。烟雾缭绕,醉汉的呓语和跑堂的吆喝混杂在一起。角落里,秦叔缓缓收回在桌面上画圈的手指。那油污的桌面上,被他蘸着酒液反复描摹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印记轮廓——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虫子,又像一枚奇特的古钱币。
青蚨印记。
秦叔端起那碗冰冷的残酒,一饮而尽。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任何醉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了一眼醉死的老崔,又看了一眼沉默如石的陈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
“青蚨钱庄…户部亏空…赵明诚拿到的副册…被抄走了?呵…未必烧得干净。小子,看来咱们…得去赵大人”旧居”…借点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