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江湖路险,磨剑藏锋 第十五章暗擂搏命,血溅金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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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夜色,从不真正沉寂。
西市白日喧嚣的货摊、驼队、吆喝声褪去后,另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喧嚣便从那些幽深的巷陌、不起眼的门户后蒸腾而起,如同潜伏在暗处的巨兽发出低沉的喘息。陈默跟在疤脸汉子身后,穿行在迷宫般的窄巷里。空气污浊,混杂着劣质酒水、汗臭、呕吐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像一块湿冷的破布捂在口鼻上。
“疤哥,就是这儿?”陈默看着眼前那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歪斜的黑漆木门,低声问。门楣上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灯影摇曳,映出门板上模糊不清的油污。
带路的疤脸汉子绰号“刀疤”,是隆昌号脚夫堆里出了名的滚刀肉,脸上那道蜈蚣似的旧伤疤便是年轻时斗狠的勋章。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拍了拍陈默结实的肩膀,力道不轻:“错不了!”金铢坊”,听着俗气,里面可是流金淌银的好地方!你小子有股狠劲,王镖头都夸你,在这”无禁擂”上,只要拳头够硬,来钱比押镖快十倍!”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贪婪与怂恿的光,“秦老头那破院子,还有你自个儿练功,哪样不烧钱?光靠那点护卫饷,够屁!”
钱。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陈默心上。左肩那道被刀疤脸匪首刀风割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牵动都在提醒他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秦叔小院里,那包劣质但已是秦叔能拿出最好的金疮药早已见底。更别提《混元先天功》运转时,经脉深处传来的那种针扎般的滞涩和隐隐的灼痛感——那是功法缺失带来的反噬,也是他渴望突破“开脉”境的最大阻碍。秦叔私下里提过,真正的开脉,需得内壮气血、外敷灵药,引气冲关,疏通淤塞。灵药?哪怕是最基础的气血散、通络膏,对眼下的陈默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王镖头那句“那领头的,刀法路子野,但带着点军中搏杀的味道…来得太巧了”,也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盘旋。平静的日子底下暗流汹涌,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自保、甚至撕开迷雾的力量。这力量,需要钱来铺路。
“规矩?”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隼。
“嘿,就喜欢你这股明白劲儿!”刀疤搓着手,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无禁!懂吗?除了不能带家伙上场,拳、脚、肘、膝、牙、头…往死里招呼!打死打残,各安天命!赢一场,十贯!连胜两场,三十贯!三场?嘿嘿,五十贯外加当夜打赏的一成抽水!够你买多少药了?”
十贯…三十贯…五十贯!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隆昌号护卫辛苦一个月,不过三贯工钱。这数字带着血腥味的诱惑力,几乎要将他吞噬。
“输了?”他强迫自己冷静。
“输了?”刀疤嗤笑一声,“要么躺着下来,要么…嘿嘿,坊里有的是法子让你”还”钱。签生死状,按手印,钱货两清。”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
一股狂暴的声浪混杂着浓烈的汗臭、血腥和劣质脂粉气,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门后并非宽敞大厅,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昏暗甬道。两侧墙壁上插着油脂火把,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甬道里攒动的人影投射得如同群魔乱舞。粗野的咒骂、疯狂的嚎叫、歇斯底里的加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走下甬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深陷地下的空间暴露在眼前。中央是一个用粗大原木围成的简陋擂台,比地面低下一截,上面铺着的厚厚一层黄土已被染成深褐,那是无数次鲜血浸染的结果。擂台上,两条赤膊的汉子正在疯狂搏杀!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对手;另一个则精瘦如狼,凭借灵活步伐闪避,寻机用膝盖猛撞对方腰肋。每一次重击命中,都伴随着皮肉骨骼的闷响和观众席上更加狂热的嘶吼。血点飞溅,落在前排看客脸上,那些人非但不躲,反而伸出舌头舔舐,露出更加亢奋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擂台四周是阶梯式的粗糙木台,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粗鄙的脚夫、眼神贪婪的商贩、一脸横肉的帮派打手、穿着绫罗却眼神麻木的富户、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不良人皂衣却敞胸露怀的汉子……所有人都像被注射了狂暴剂,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吼叫着下注的代号,赌徒的狂热在这里燃烧到了极致。
“看到没?这才是爷们儿该来的地方!”刀疤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凑到陈默耳边吼道,脸上带着病态的兴奋,“怕了?”
怕?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擂台。那个精瘦的汉子终于被熊罴般的对手抓住破绽,一记沉重的勾拳狠狠砸在太阳穴上!精瘦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珠瞬间凸出,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合物从他耳孔、鼻孔缓缓淌出,在肮脏的黄土上蜿蜒扩散。胜者高举血淋淋的拳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迎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咒骂。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陈默尾椎骨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胃部剧烈地抽搐。但在这极致的血腥和死亡刺激下,体内那股源于《混元先天功》的微弱气息,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变得灼热、狂躁起来!它不再温顺地沿着既定路线流转,而是在血肉筋脉中左冲右突,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遏制的战栗。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唤醒的、原始的嗜血渴望!
“名字?”一个穿着油腻绸衫、管事模样的胖子坐在擂台入口的桌子后,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问。桌上摆着厚厚的名册、印泥和一小堆散乱的铜钱。
“……”默”。”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在冰冷的印泥上按下。
“新人?”默”?行吧。生死状,画押!”胖子丢过来一张染着污渍的黄麻纸,上面字迹潦草,内容触目惊心。陈默没有细看,沾满印泥的拇指重重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指尖传来粘腻冰冷的触感,像一条毒蛇的信子舔过。
“下一场,”野狗”对”新来的默”!”管事拖长了音调,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喧嚣。
陈默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汗臭的空气,脱下靛蓝色的护卫坎肩,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压灭,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他分开拥挤的人群,一步步走下台阶,踏入那片被原木围起的血腥沙场。脚下是浸满前人鲜血的黄土,松软、粘腻。
对手“野狗”已经站在台上。这是个身材矮壮、眼神凶戾的汉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赤裸的上身布满了陈旧的抓痕和牙印。他咧着嘴,露出残缺的黄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像一头准备扑食的饿狼。
“小崽子,细皮嫩肉,够爷爷撕吧两下的!”野狗狞笑着,毫无征兆地猛扑过来!动作快而直接,双手成爪,直掏陈默双眼和下阴!完全是街头斗殴最下三滥的杀招!
陈默瞳孔微缩,身体在野狗扑至身前的刹那,如同鬼魅般向左侧滑开半步!《混元先天功》带来的超常反应和秦叔千锤百炼的闪避技巧完美结合。同时,他右腿如同蛰伏的毒蝎,闪电般弹出,一记精准狠辣的侧踢,带着全身拧转的力道和那股灼热奔涌的气息,狠狠踹在野狗毫无防备的支撑腿膝盖外侧!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在喧嚣中异常刺耳!
“嗷——!”野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向前栽倒。陈默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停顿,身体顺势前冲,左手手肘如同开山重锤,带着一股破风的锐啸,狠狠砸在野狗因剧痛而低下的后颈上!
“砰!”闷响如击败革。野狗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彻底软瘫,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般砸在黄土上,激起一片尘埃。他的脖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只有胸腔还在无意识地微弱起伏。
开场,不过三息!秒杀!
短暂的死寂后,看台上爆发出更加狂乱的吼叫!有咒骂输钱的,有兴奋嚎叫的,更多的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好!”
“够狠!”
“这新来的小子有点门道!”
陈默站在倒下的对手旁边,剧烈地喘息着。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干净利落地终结一个生命,那骨裂的脆响和对手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带来强烈的冲击。但体内那股气息却在杀戮的刺激下更加灼热、活跃,如同被注入了燃料的火焰!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感,似乎从刚才发力最猛的右腿和左肘处缓缓渗透进更深层的筋骨血肉之中。
“下一场,”铁手”对”默”!”管事的喊声带着一丝异样。
这一次,陈默的对手换成了一个身材匀称、双臂异常粗长的汉子,绰号“铁手”。他眼神沉凝,步伐稳健,双臂肌肉虬结,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练有特殊的外门硬功。
锣响!铁手没有丝毫试探,低喝一声,双臂一振,青黑色的拳头如同两柄铁锤,带着沉闷的风压,一左一右,直捣陈默胸腹!拳速不快,但力量雄浑,封死了陈默大部分闪避空间!
陈默眼神一凝,不退反进!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向右臂!他右拳紧握,迎着铁手左拳的轨迹,以攻对攻,狠狠一拳轰出!拳风破空,竟带起一丝微弱的尖啸!
“砰!”
双拳相撞!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两块硬木相撞!
陈默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沿着手臂汹涌袭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剧痛,骨头仿佛要裂开!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涌上。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每一步都在黄土上踩出深深的脚印。
铁手也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拳,那青黑色的皮肤上竟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这小子好硬的拳头!
“有点意思!”铁手狞笑,攻势更急!双拳化作一片青黑色的拳影,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陈默,每一拳都势大力沉,专打要害!
陈默将秦叔教导的军中搏杀术发挥到极致!闪、转、腾、挪!利用擂台有限的空间,借助木桩格挡卸力!实在避不开的,便以手臂或肩背硬抗,同时将那股灼热的气息拼命引导至受击部位!每一次格挡,都像被铁棍狠狠砸中,剧痛钻心,气血翻腾。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铁手狂暴的压力下,他对体内气息的引导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气息不再是模糊的热流,而像是一股滚烫的、带着微弱刺痛感的液体,随着他的意念,艰难地朝着需要的地方涌动!虽然微弱,无法完全抵消铁手那开脉境巅峰的恐怖力量,却实实在在增强了他肌肉筋骨的防御韧性,让他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死死支撑!
“呼…呼…”陈默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上多处淤青红肿,右臂更是肿胀麻木,几乎抬不起来。但他死死盯着同样有些气息不匀的铁手,眼神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捕捉到了!在铁手旧力方尽、新力未生的一个极其微小的间隙!
就是现在!
陈默不顾右臂的剧痛,猛地一个矮身,如同贴地滑行的毒蛇,险之又险地避开铁手横扫的一拳!他整个人几乎钻到了铁手腋下,蓄势已久的左拳,凝聚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所有能调动的灼热气息,如同出膛的炮弹,由下至上,狠狠轰向铁手毫无防备的下颌!
“升龙破!”这是秦叔压箱底的军中杀招之一!
“砰——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爆响!铁手魁梧的身体被这凝聚了陈默所有精气神的一拳打得双脚离地,头颅猛地向后仰起,颈椎发出可怕的断裂声!他双眼瞬间翻白,身体在空中诡异地僵直了一瞬,才如同被砍倒的巨木般轰然砸落在擂台上,激起漫天尘土。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呃啊!”陈默也耗尽了所有力气,单膝跪地,左手撑着滚烫的黄土,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鲜血混着唾沫吐在身前。左拳指骨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已经碎裂。但他赢了!在开脉境巅峰的对手手下,险死还生!
看台上彻底疯狂了!赌徒们的嘶吼几乎要掀翻地穴的顶棚!无数铜钱、碎银甚至小块的金锞子如同雨点般砸向擂台!
“默!默!默!”
“好样的!杀得好!”
“老子赌赢了!哈哈哈!”
管事胖子脸上笑开了花,指挥着两个壮汉将铁手的尸体拖走,又飞快地将擂台上散落的钱币扫拢。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贪婪:“”默”!还能不能打?压轴的!赢了,五十贯!再加今夜所有打赏的一成!够你买下半间药铺了!”
陈默艰难地抬起头,汗水、血水和尘土糊在脸上,视线有些模糊。五十贯…药铺…秦叔佝偻的背影…王镖头凝重的眼神…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息在巨大的消耗和伤势刺激下,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在经脉深处疯狂地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渴望!
“打!”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但脊梁挺得笔直。
擂台的另一角,一个身影缓缓走了上来。此人身材并不特别高大,甚至有些干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走得很慢,步伐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间隙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没有任何绰号,管事只报了一个简单的名字——“影”。
影没有看陈默,也没有看台下疯狂的观众,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血腥格格不入。但当他那双死寂的眼睛终于落在陈默身上时,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擂台!陈默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被一条剧毒的眼镜王蛇盯住,连呼吸都为之一窒!一股远比铁手强大数倍的沉重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凝气境!绝对是凝气境!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那凝练如同实质的气息,冰冷、厚重、充满毁灭性!这与他自己体内那狂躁灼热却散乱微弱的气息,完全是天壤之别!
锣声,如同丧钟敲响!
影动了!没有预兆,没有试探!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道模糊的灰影!速度快到陈默的视线几乎无法捕捉!一股冰冷刺骨的掌风,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瞬间就到了陈默胸前!掌未至,那股凝练的阴寒掌力已让陈默胸口的皮肤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
躲不开!挡不住!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陈默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猛地向右后方拧转,同时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灼热气息疯狂地涌向胸口!
“噗嗤——!”
冰冷的掌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陈默仓促凝聚的微弱护体气息,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左胸偏上的位置!陈默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混合着刺骨的阴寒瞬间透体而入!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擂台边缘一根碗口粗的原木上!
“咔嚓!”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呃啊!”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陈默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冰冷的阴寒掌力在体内疯狂肆虐,如同无数条毒蛇在啃噬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而《混元先天功》那股灼热的气息,在这股外来阴寒力量的刺激和死亡的巨大压力下,非但没有被扑灭,反而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岩浆,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疯狂奔涌、冲撞!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陈默瘫软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飞速流逝,体内的灼热与阴寒疯狂交战,将他的身体当成了惨烈的战场。
影如同索命的无常,一步步走近。那双死寂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来碾死一只碍眼的虫子。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再次凝聚起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这一次,目标是陈默的头颅!
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像野狗一样死在这肮脏的擂台上?秦叔小院的温暖…王镖头那句“活下来才算本事”…赵主簿家人绝望的眼神…芦苇荡里刀疤脸匪首怨毒的目光…还有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阴影…无数画面在陈默濒临破碎的意识中疯狂闪回!
不甘!愤怒!刻骨的仇恨!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不——!!!”
一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咆哮在陈默脑中炸响!濒死的绝境和滔天的意志,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冲开了《混元先天功》那层无形的、阻碍他许久的关隘!
轰——!
体内那狂暴奔涌、如同脱缰野马般的灼热气息,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洪口!它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本能轨迹,猛地冲向四肢百骸那些淤塞、狭窄的细微经脉!如同烧红的铁水冲入冰冷的河道,摧枯拉朽!
“啵!啵!啵!……”
一连串微不可察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在陈默体内深处密集响起!那是淤塞的关窍被狂暴冲开的声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而灼热的“气”,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它瞬间贯通了陈默体内几条主脉,并向着更细微的支流汹涌奔腾!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盈了陈默的四肢百骸!那侵入体内的阴寒掌力,在这股新生的、纯阳灼热的内息洪流面前,如同冰雪消融,被瞬间驱散、吞噬!
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被这新生的力量猛地注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影那致命的一掌,带着冻结一切的阴寒,已然拍落!
就在那冰冷掌风触及陈默额前碎发的瞬间——
陈默那原本涣散、濒死的瞳孔,骤然收缩!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精光,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冷电,爆射而出!
他的身体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进攻!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超越极限的速度和角度!
陈默蜷缩的身体如同压紧到极致的弹簧,在千分之一秒内猛地弹起!他无视了胸前断裂的肋骨和撕裂般的剧痛,所有的意志、所有新生的力量、所有对死亡的恐惧与愤怒,尽数凝聚于右拳!
那拳头之上,不再是微弱的热流,而是肉眼可见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扭曲气芒!空气被压缩、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混元先天功》缺失的运劲法门,在生死一线、破境开脉的巨大刺激下,被他本能地摸到了一丝门槛——凝力于一点,瞬间爆发!
“混元……一击!”
没有招式名称,这完全是绝境之下源于生命本能的呐喊!凝聚了他所有新生内力的一拳,如同瞬移般,后发先至,狠狠捣向影拍落手掌的手腕内侧!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响!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对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影那双古井无波的死寂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骇!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想象的、纯阳霸烈的力量,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意志,瞬间冲垮了他附着在手腕上的阴寒掌力,蛮横地灌入他的手臂经脉!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噗!”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向后暴退!每一步都在擂台的黄土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原木围栏上才勉强停住!他整条右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腕骨尽碎!他死死盯着陈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忌惮!
陈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新生的内力在瞬间爆发后几乎被抽空,经脉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和火烧火燎的灼热感。胸前断裂的肋骨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但他强行挺住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受伤的影,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志火焰——开脉!他成功了!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
“开脉!他临阵突破了!”
“我的老天爷!反杀了!”
“凝气境被打退了!!”
“默!默!默!”
疯狂的声浪几乎要将地穴掀翻!铜钱、银锭、甚至金叶子如同暴雨般砸向擂台,瞬间将陈默的身影淹没在金属的洪流中。
影捂着碎裂的手腕,深深看了一眼摇摇欲坠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陈默,眼中死寂的冰冷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没有再出手,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分开依旧狂乱的人群,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地面的昏暗甬道中。
管事胖子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抖,指挥着手下疯狂地收拢着擂台上的钱币,看向陈默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
陈默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向前倒去。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模糊地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秦叔!老人站在喧闹人群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丝毫赢钱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忧虑和痛心,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陈默似乎读懂了那口型:“傻小子…何苦…”
……
浓烈刺鼻的药味混合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气息,将陈默从深沉的昏迷中拉扯出来。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上浮。最先恢复的是痛觉。左胸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全身的筋骨肌肉也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无处不酸,无处不痛。喉咙干得冒火,仿佛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低矮、熏得发黑的房梁映入眼帘。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床头的小木桌上摇曳着豆大的昏黄光芒,将秦叔佝偻的背影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
老人正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蘸着碗里黑乎乎、气味刺鼻的药膏,往一个盛满热水的破瓦盆里拧。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嶙峋的肩胛骨和布满褶皱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药膏的苦涩和热水蒸腾的雾气。
“咳…咳咳…”陈默想开口,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胸口剧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秦叔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拧布的手停顿在空中,背影显得更加僵硬。过了好几息,他才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下,秦叔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蜡黄灰败,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浑浊的血丝,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看着陈默,眼神极其复杂。没有责备的言语,但那目光里沉甸甸的痛心、忧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却比任何斥骂都更让陈默感到窒息。
“醒了?”秦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他端着那盆冒着热气的药水走过来,盆沿磕在床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别动。”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温热的、带着浓烈药味的湿布,轻轻覆盖在陈默左胸那片可怕的青紫色淤伤上。药力带着刺痛渗透进皮肉,却又奇异地缓解了深处的灼痛。秦叔的动作很轻,很稳,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但陈默能感觉到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肋骨断了两根,内腑受了震荡,有积血。”秦叔一边敷药,一边用最平板的语调陈述着伤情,像是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外伤十七处,筋骨劳损过度,内力耗尽,经脉…像被野马踩过的烂泥地。”他顿了顿,将布浸回药水里,再拧干,覆上另一处淤青。“能活下来,是你命硬。”
陈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解释或者道歉,但喉咙干涩,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看到了床头放着的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口袋,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铜钱和几块白花花的银锭。那是他用命换来的“金铢”。
“钱…”陈默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钱?”秦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那里面压抑的火焰终于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为了这些黄白之物?为了买几贴狗屁膏药?就把自个儿当沙包,扔进那吃人的磨盘里?!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罗殿的斗兽场!上了那个台子,人就不是人了!是畜生!是供那些蛆虫取乐的玩意儿!”
他指着陈默,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以为你临阵突破,很威风?很能耐?那是老天爷瞎了眼,赏你一口气!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能次次都从鬼门关爬回来?!那”影”是什么人?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鬼!手上的人命比你吃的米都多!他最后没要你的命,不是他心软,是他看出你小子就是个不要命的愣头青!他犯不着跟你这刚开脉的小雏鸟死磕!换个地方,换个时候,你骨头渣子都凉透了!”
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里竟泛起一层水光,被他狠狠别过头去抹掉。他端起那盆渐渐冷却的药水,走到墙角泼掉,发出哗啦一声响,像是在宣泄无处可去的愤怒和无力。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陈默粗重压抑的喘息。
过了许久,秦叔才重新走回床边,背对着陈默,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苍老和孤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小子…活着,才有机会。变强,不是这么个变法…那金铢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它会吞掉你的良心,吞掉你的人样…最后,把你变成一条只认血肉的疯狗…别…别被那世道吞了…”
秦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他没有再回头,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药碗和残余的药渣。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潮湿冰冷的土墙上,像一道凝固的伤痕。
陈默躺在硬板床上,胸口的药力带来阵阵刺痛和一丝微弱的暖意,但秦叔那痛心疾首的责骂和最后那句悲凉的叹息,却像冰冷的钢针,深深扎进他心底。他看着床头那袋沾着血迹和尘土的钱币,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力量…代价…活着…人样…
这些字眼在他脑中疯狂盘旋、碰撞。开脉境带来的新生力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如同蛰伏的岩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强大,也感受到那力量深处潜藏着的、被血腥和死亡唤醒的暴戾与嗜血渴望。
窗外的长安夜色,依旧深沉如墨。更深、更冷的寒意,正从这座不夜之城最黑暗的角落,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