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只此一次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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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疏月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贺闻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心底那点隐秘的醋意被看了个透亮。
    他猛地别开脸,粗声粗气地转移话题:“……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裴疏月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
    “无碍无碍!你就会说无碍!”贺闻朝的火气又莫名被点着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也叫无碍?你是不是就乐意看他围着你转?!”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裴疏月终于忍不住,极轻地笑了一下。
    贺闻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恶声恶气地掩饰:“你……你好好养你的伤!少东想西想!我……我去查案了!”
    说完,几乎是要逃走一样转身就要走。
    “闻朝。”裴疏月在他身后叫住他。
    贺闻朝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裴疏月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自己小心些。肩膀的伤,记得换药。”
    贺闻朝背影猛地一僵,没有回答,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便飞快地拉开门溜走了,耳根却红得厉害。
    傻子。
    裴疏月看着他那仓促离开的背影,直到房门被关上,才缓缓收回视线。
    贺闻朝心里清楚,没有什么刺客,不过是裴疏月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但太子的命令压在头上,他总得有个交代。
    他麾下精锐尽出,明面上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地全城搜捕,闹得鸡飞狗跳,暗地里却吩咐心腹,去寻一个合适的“替死鬼”。
    几日后,贺闻朝押着一个被打得半死,面目模糊的江湖人来到了太子面前。
    此人身上搜出了与那夜凶器相似的匕首,且经查证此前曾在驿馆附近鬼鬼祟祟出没,甚至还有模有样地伪造了几份仇家的指认状。
    “殿下,”贺闻朝抱拳,面无表情地禀报,“刺客已擒获。此人乃一江湖流寇,因先前其同伙被下官剿灭,故怀恨在心,趁夜行刺报复。现已招供画押,请殿下发落。”
    这套说辞漏洞不少,但人证物证“俱全”,场面功夫做得十足。
    太子宋亦宸高坐堂上,眯着眼打量着台下那奄奄一息的替罪羊,又瞥了一眼下方站得笔直的贺闻朝。
    再查下去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出更多麻烦。贺闻朝此举,倒是给了他一个顺势下台的台阶。
    宋亦宸正要开口,一名东宫侍卫却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封密信。
    宋亦宸拆开信,快速浏览,脸色微微一变。
    是京中父皇的急诏,措辞严厉,命他即刻返京,似有要事相商,不得延误。
    江南之事尚未彻底了结,贺闻朝手握证据,裴疏月伤势未愈……此刻离开,实非他所愿。
    但父皇的急诏,他不敢不从。
    他收起密信,再看向堂下时,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很快被掩饰过去。
    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既然凶手已然伏法,此事便到此为止。贺将军,将此人按律处置了吧。”
    “是。”贺闻沉声应道。
    宋亦宸站起身,目光扫过贺闻朝,意味深长地道:“孤奉父皇急诏,需即刻返京。摄政王重伤未愈,不便移动,便暂留江南休养。贺将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摄政王的安危,可就全权交予你了。若再出任何差池,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末将领命!定当竭尽全力,护卫王爷周全!”贺闻朝回答得斩钉截铁,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
    这尊瘟神,总算要走了。
    太子不再多言,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快步离去,仪仗很快便消失在驿馆门口。
    贺闻朝站在原地,直到太子的车驾彻底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丝。
    虽然危机并未完全解除,但至少,暂时不用再整日面对太子那令人窒息的监视和试探,裴疏月也能稍微喘口气了。
    太子一走,驿馆里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仿佛瞬间消散了不少。
    虽然局势依旧微妙,但至少表面暂时恢复了平静。
    贺闻朝依旧每日忙于军务和灾后事宜,但总会“顺路”经过裴疏月养伤的小院,有时一天能“顺路”三四回。
    头几次,他还端着架子,要么是拎着几包据说是“底下人孝敬”的上好药材,硬邦邦地往桌上一放:“给你的,补身体。”
    要么就是拿着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蹙着眉进来:“这事你看一下。”仿佛真是为了公事。
    裴疏月也不戳穿他,每次都淡淡应着,偶尔还会指着那堆名贵药材里药性相冲的两味,慢悠悠地问:“贺将军是觉得我伤得不够重,想让我再吃点苦头?”
    贺闻朝闹个大红脸,手忙脚乱地把那两味药挑出来扔一边,梗着脖子道:“……底下人不懂事!我回头训他们!”
    后来,他再来时,手里提着的变成了街角那家老字号的热腾腾的桂花糕,或者是一盅熬得恰到好处的清淡鱼粥。
    东西放下,也不多话,就站在那儿,看着裴疏月慢慢地吃。
    有时裴疏月伤口疼得没什么胃口,只动两筷子就放下。
    贺闻朝的眉头拧紧,在一旁来回踱步,最后憋出一句:“……再吃两口!你看看你瘦的,风一吹就倒!”
    裴疏月便抬眸瞥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贺将军这是嫌弃本王碍眼了?”
    “我哪有!”贺闻朝立刻反驳,声音很大,意识到失态后又压低声音,嘟囔着,“……不吃拉倒,饿的是你自己。”
    话虽如此,下一次他来时,带来的吃食必定是更花了几分心思的。
    裴疏月精神好些时,两人也会对弈一局。
    贺闻朝的棋艺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大开大合,杀伐果断;裴疏月则绵里藏针,算计深远。
    常常是贺闻朝一开始气势如虹,杀得裴疏月节节败退,到最后却总莫名其妙地被逼入绝境,投子认输。
    “喂……你这人……”贺闻朝看着自己又被吃掉的一大片子,忍不住嘟囔,“病着呢,下手还这么黑……”
    裴疏月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抬眼看他,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贺将军这是要本王放水?”
    “谁要你放水!”贺闻朝立刻梗着脖子反驳,手下却更慌了,一子落下,更是自断生路。
    裴疏月眼底笑意更深,也不点破,只悠悠道:“既然是对弈,总得有些彩头才有趣。”
    “什么彩头?”贺闻朝警惕地问。
    裴疏月目光落在他腰间。
    那里虽未明目张胆地别着,但贺闻朝定然贴身收着那柄匕首。
    他缓缓道:“若我赢了,将军便将那日刺客落下的凶器,归还于我,如何?”
    贺闻朝一愣,手下意识按向藏匕首的位置,眉头皱得更紧:“你要它做什么?”
    那匕首于他而言,意义复杂,既是愧疚,也是提醒,他私心里并不想还给裴疏月。
    “本就是我的东西,不是吗?”裴疏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还是说,贺将军怕输?”
    “谁会怕!”贺闻朝果然被激将,哼了一声,“赌就赌!那你要是输了呢?”
    “随将军开口。”裴疏月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贺闻朝本就心绪不宁,又被裴疏月几句话扰乱了心神,没多久便败象毕露,眼看就要被将死。
    他盯着棋盘,额角冒汗,左看右看,发现自己竟真的回天乏术了。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把刚才那步臭棋拿回来:“等等!刚才那个不算!我……我没看清楚!”
    裴疏月微微一怔,看着贺闻朝那副着急忙慌,恨不得把棋子抢回去的模样,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输了棋就耍赖要悔棋的少年。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裴疏月没有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也没有出言讽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贺闻朝试图毁尸灭迹的手,片刻后,极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近乎纵容的无奈:
    “……只此一次。”
    贺闻朝的手僵在半空,似乎也没料到裴疏月竟真的会同意。
    他抬头,撞进裴疏月那双看不出情绪却异常平静的眸子里,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收回手,嘴硬道:“……我就是活动下手腕。”
    裴疏月也不拆穿,只淡淡道:“那将军活动好了吗?该你了。”
    贺闻朝胡乱地应了一声,重新看向棋盘,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心不在焉地又落下一子,结果更是雪上加霜。
    裴疏月看着他那几乎等于自投罗网的走法,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棋盘的一角,提示道:“放这里,或许还能多撑片刻。”
    贺闻朝:“……”
    最终,这盘棋还是裴疏月赢了。
    他放下棋子,看向贺闻朝,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摊开手掌。
    贺闻朝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慢吞吞地从怀里取出那个用软布包裹着的匕首,放到了裴疏月摊开的掌心里。
    贺闻朝别开脸,闷声道:“……下次一定赢你。”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贺闻朝处理军务,裴疏月靠着软枕看书。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偶尔抬头,视线撞在一起,又很快各自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交错。
    贺闻朝依旧嘴硬,从不说什么软话,但每日雷打不动的“顺路”。
    裴疏月依旧淡然,偶尔还会逗弄他两句,看他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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