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臣总不能驳了殿下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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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月靠在椅背上,任由贺闻朝笨拙却专注地替他重新包扎胸前的伤口。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贺闻朝的动作,忽然定格在他右侧肩颈处。
深色的衣料被什么液体浸染出了一片比周围更深的色泽,并且随着贺闻朝的动作,那片深色似乎在缓慢地扩大。
裴疏月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方才混乱中未曾留意,此刻才猛地想起贺闻朝也是从一场围杀中突围回来的。
“你肩膀……”他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气短,却带着关切,“怎么回事?”
贺闻朝正全神贯注于手下包扎的最后一步,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肩,随即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含糊道:“没事,一点小擦伤。”
“小擦伤?”裴疏月的语气沉了下去。
他忍着胸口的痛,微微直起身,伸手就要去碰贺闻朝的肩,“让我看看。”
贺闻朝下意识地想躲,却在对上裴疏月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动作僵住了。
裴疏月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片湿濡的衣料,黏腻的触感让他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收回手,指尖赫然沾着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这就是你说的小擦伤?”裴疏月抬眼看他,眼底带着薄怒和焦急,“衣服脱了,我看看。”
“真没事……”贺闻朝还想嘴硬,却在裴疏月越来越冷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他啧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嘟囔着,“……真麻烦。”
话虽如此,他还是依言,动作有些别扭地解开了右侧的衣襟,将伤口暴露出来。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肩头,皮肉外翻,虽然简单处理过不再大量流血,但依旧看着触目惊心,远比裴疏月那刻意避开要害的一刀要凶险得多。
裴疏月的呼吸滞了一下。
他看着那道伤口,仿佛能想象出当时的惊险。
自己这边是计算好的苦肉计,贺闻朝那边却是实打实的生死搏杀。
“……比我的严重多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复杂。
他忍着痛,伸手拿过旁边还剩有的干净纱布和金疮药,“别动。”
贺闻朝看着他苍白着脸却还要强撑着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声音干涩。
“闭嘴。”裴疏月头也不抬,动作却放得极轻。
两人一时无话。
一个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上药包扎,一个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任由摆布。
他们都在为对方受伤,也都笨拙地想要掩饰和照顾。
江南别苑,烛火映照着宋亦宸阴晴不定的脸。
他负手而立,沉吟片刻,才对心腹暗卫沉声吩咐:
“立刻给京里递消息,用最急的渠道,直呈父皇。”
暗卫无声跪地,垂首听令。
宋亦宸斟酌着词句,缓缓道:“禀告父皇:江南事,儿臣探查得知,贺闻朝已取得常氏案原始验尸格目,证据确凿,恐对父皇圣誉及东宫不利。儿臣本欲即刻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继续道:“然……行事途中,突生未曾预料之变故,致使功败垂成,贺闻朝暂脱掌控。具体细节……容儿臣后续再报。”
他刻意模糊了“变故”的具体情况,绝口不提裴疏月受伤之事。因为他太清楚宋维康对裴疏月这位权倾朝野又深得民心的摄政王早已忌惮甚深,甚至隐隐抱有杀意。
若让父皇知道是裴疏月受伤,破坏了计划,恐怕父皇非但不会责怪裴疏月遇刺,反而会乐见其成,甚至可能趁机下达更决绝的命令。
比如,趁机杀了裴疏月。
那不是宋亦宸想看到的。
他对裴疏月的感情复杂难言,既有依赖利用,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和不舍。
“另,”宋亦宸补充道,语气加重,“虽事出意外,但儿臣必当竭力补救,严密监控贺闻朝动向,绝不会让那份格目有机会呈送御前。请父皇放心。”
他将变故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行事不慎上,既解释了失败原因,又暂时保全了裴疏月,同时再次向皇帝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
“去吧。务必亲手交到父皇手中,不得经由任何人之手。”宋亦宸挥挥手。
“是!”
宋亦宸以“摄政王遇刺重伤,孤心难安”为由,堂而皇之地在驿馆住了下来,并且几乎寸步不离地围着裴疏月转。
简直成了裴疏月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宋亦宸时而亲自端来汤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时而又坐在他榻前,看似闲谈,言语间却总是不经意地提起那晚的“惊险”。
“疏月,你瞧瞧你这脸色,真是受苦了。”宋亦宸用银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药,语气满是心疼,眼神却带着一种玩味的打量,“那晚若不是孤恰好赶来,真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贺将军也是……唉,虽说骁勇,但这护卫之责,终究是疏漏了,竟让刺客潜到你身边,真是……”
他每每提及此,总要若有似无地瞥一眼侍立在一旁或因公务前来禀报的贺闻朝,语气惋惜,实则字字如刀,反复强调着贺闻朝的失职与无能。
裴疏月靠坐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闻言只是极轻地扯动一下嘴角,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厌恶与冰冷,声音虚弱却带着感激:“劳殿下挂心,是臣不慎。与贺将军无关,将军他已然尽力了。”
他必须忍着恶心,扮演感恩戴德的角色,不能流露出半分对太子的不满,更不能为贺闻朝辩解得太过,以免引来更深的猜忌。
而这一切,似乎极大地取悦了宋亦宸。
他看着昔日清冷矜贵,连父皇都要让其三分的摄政王,此刻只能虚弱地倚靠在榻上,接受自己的“关怀”,甚至不得不顺着自己的话,将苦果默默咽下。
这种将强大掌控于手心的感觉,让他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就像小时候,裴疏月对他总是礼数周全,他还没有玩够,就被贺闻朝给要走了。
而现在,他终于能将这人圈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他因伤痛而脆弱,因形势而不得不向自己低头。
这种感觉,太好了。
他甚至会故意在给裴疏月递水时,“不经意”地碰到他微凉的手指,感受那瞬间的僵硬,或是借着查看伤势的名义,靠近他,享受那份因排斥而强忍的紧绷。
裴疏月每一次细微的抗拒和不得不强忍的顺从,都让宋亦宸心中的掌控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贺闻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每次听到太子那含沙射影的指责,看到裴疏月被迫隐忍的模样,他额角的青筋就忍不住跳动,攥紧的拳头藏在袖中,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看着太子围着裴疏月打转,享受着这种扭曲的掌控感。
这日午后,宋亦宸终于被一批从京城加急送来的政务文书暂时绊住了手脚,不得不离开裴疏月的房间,去往前厅处理。
一直暗中留意着动向的贺闻朝,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这个空隙。
他脚步放得极轻,迅速闪身进了裴疏月的房间,反手便将门轻轻阖上。
屋内,裴疏月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看到是贺闻朝,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淡模样。
贺闻朝几步走到床前,站得笔直,眼神先是飞快地扫过裴疏月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然后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落在旁边的药碗上,硬邦邦地开口:“……你好点了没?”
那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更像是在质问。
裴疏月微微挑眉,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他故意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点虚弱:“劳将军挂心,死不了。”
贺闻朝的眉头立刻拧紧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只是脸色更臭了几分。
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视线飘忽,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伺候得可真够周到的。”
这话里的酸味几乎能溢出来,偏偏他自己毫无察觉,还努力装出一副只是公事公办的腔调。
裴疏月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身上的锦被,语气平淡无波:“殿下体恤臣,是做臣子的福分。”
“福分?”贺闻朝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就你……就你……”
他想说“就你由着他靠近”,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硬生生拐了个弯,“……就你还能喝得下他送的东西!”
裴疏月看着他气得耳朵尖都有些发红,却还要强撑着一副“我只是看不惯太子”的正义凛然模样,心底那点好笑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故意垂下眼,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虚弱又带着点无奈:“殿下亲自端来的,臣……总不能驳了殿下的面子。”
贺闻朝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床前:“面子?你的命重要还是他的面子重要?!他给你什么你都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
他话没说完,自己先顿住了,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分,猛地刹住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