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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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苑7号的午后,阳光被茂密的竹林过滤后,在室内投下斑驳而安静的光影。
许星尘在隔壁卧室沉沉睡着,连日的疲惫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出口,呼吸均匀绵长。
楚倚青带上房门,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目光却穿透玻璃,仿佛落在了遥远而冰冷的楚家老宅。
他刚刚结束与贺誉的视频通话。屏幕里,贺誉的脸色同样凝重,两人将楚彦可能的反应、楚子衿必然的落井下石、以及许建业那边可能的变数都推演了数遍。
最终敲定了这套说辞——一套在楚彦的价值观里,最具“合理性”和“利益性”的说辞。
楚倚青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许星尘身上干净的气息,这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微弱的安抚。
他拿出那部经过多重加密的卫星电话,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沉静如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拨通了那个代表楚家最高权威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听筒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巨大威压的沉默。
仿佛能透过电流感受到楚彦那双洞察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
“爷爷。”楚倚青的声音率先响起,平稳、冷静,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听不出一丝逃亡的狼狈或心虚。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爷爷?”楚彦的声音终于传来,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冰冷的震怒,“楚氏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哥说你为了个男人,连家业都不要了?玩失踪玩得很开心?!”
楚倚青的指关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一贯的冷淡平静:“爷爷息怒。我并非无故失踪,而是事出有因,不得不暂时回避。”
“哦?事出有因?”楚彦的声音充满了嘲讽,“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你连继承人的位置都敢不顾了!”
楚倚青早已打好腹稿,语速平稳地开始叙述:
“前段时间,与许氏集团许星尘少爷在合作项目上接触较多,因项目需要,私下交流也比较频繁。或许在某些场合,举止稍显亲近,被”有心人”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传成了不堪的谣言。”
他顿了顿,继续道:
“此事不知如何传到了许建业耳中。许董对独子极为看重,对此传闻极为震怒。他目前正在动用一切力量,深挖我……尤其是在国外那段时间的过往经历,试图找出”证据”。”
楚倚青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忧虑:
“爷爷,许建业的手段您是知道的。他若铁了心要查,必然会掀起不小的风波。若此时我再高调露面,被媒体或别有用心之人捕捉到任何与许星尘相关的画面或言论,无论是真是假,抖无异于火上浇油。届时,不仅我个人名誉受损,更重要的是——我们楚氏与许氏之间,多个正在推进的关键合作项目,恐怕会立刻陷入僵局,甚至彻底崩盘。”
他巧妙地避开了“恋情”这个核心,只承认“接触频繁”、“举止亲近”,将一切归结为“谣言”和“许建业的过度反应”。
同时,他精准地将楚彦最在意的核心利益——楚氏的利益,尤其是与许氏的合作——摆在了明面上。
“我选择暂时低调回避,正是为了平息许董的怒火,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影响两家合作大局。”
楚倚青的语气充满了为家族利益忍辱负重的意味,“楚氏目前的核心项目,尤其是与许氏共同开发的南城新区项目,正处于关键阶段。这个项目若能顺利落地,对楚氏未来十年的战略布局至关重要。爷爷,您应该还记得,上次楚许联手拿下东港码头时,为我们带来了多少倍的利润增长?合作,是双赢,但是对抗,只会两败俱伤。”
他“不经意”地提起以前楚许合作成功的案例,将楚彦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利益”二字上。
“至于大哥……”楚倚青的声音冷了几分,平静的道:“他如此急切地渲染我的”失踪”,甚至不惜将未经证实的谣言捅到您面前,其用心……恐怕未必是为了楚氏着想。也许,大哥只是想借机打击我,好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动摇楚许合作基础的行为,都是在损害楚氏的根本利益。”
这一招反将一军,直接将楚子衿的行为定性为“损害楚氏利益”。
楚倚青太了解楚彦了。楚彦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家族内部的自相残害损害了整体利益。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楚彦没有立刻反驳或斥责。
楚倚青知道,自己戳中了爷爷的死穴。楚彦不在乎孙子的私生活有多离经叛道,他在乎的只有楚氏的稳定、发展和利益。
只要楚倚青还能掌控核心项目,还能为楚氏带来巨大利益,只要他给出的“暂时回避”理由勉强能站住脚,并且指向了维护合作,维护利益,楚彦就不会立刻撕破脸皮。
果然,过了足足一分钟,楚彦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和警告:
“楚倚青,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楚氏的根基,容不得半点闪失!你那点破事,我不管真假,也不在乎。但如果你让楚氏的利益因为你个人蒙受损失,或者让楚家沦为笑柄……”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沉重。
“南城的项目,不容有失。你”回避”可以,但该处理的事情,一件都不许落下!我会让贺誉每天向我汇报进展。你大哥那边……”
楚彦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对另一个孙子同样冷酷的敲打,“我会问清楚。你好自为之。”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楚倚青缓缓放下卫星电话,一直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松懈下来,靠在冰冷的窗框上。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
这一关,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楚彦没有深究“谣言”的真假,没有立刻剥夺他的权力,甚至变相约束了楚子衿的动作。但他那句“好自为之”和让贺誉每日汇报的要求,像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楚倚青,他依然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转身,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客厅里依旧安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卧室虚掩的房门。
透过门缝,能看到许星尘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睡得正沉,只露出半张苍白却安恬的侧脸。
看到那抹身影的瞬间,楚倚青眼底翻涌的疲惫、算计和冰冷的戾气,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带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人。窗外的竹影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轻柔地描摹了一下许星尘的轮廓。
前路依旧凶险,楚家的压力、许家的威胁、楚子衿的毒牙……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被竹林庇护的角落里,他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放下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接下来,是更艰苦的博弈。为了守住这份安宁,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转身,无声地走向客厅的书桌,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处理,还有无数个针对楚子衿和稳定楚氏局面的指令需要他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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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苑7号的卧室里,午后的宁静被骤然打破。
许星尘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后背的睡衣也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瞳孔涣散,眼神里充满了未褪的惊惧,仿佛刚从地狱的边缘挣扎回来。
他梦见了楚倚青。
但不是现在这个会为他擦去嘴角面包屑、会抱着他说“跟我走”的楚倚青。
他梦见的,是母亲周雅搜集来的那些模糊“证据”背后,那个存在于冰冷文字描述和他人恐惧传言中的——二十岁的楚倚青。
梦境破碎而压抑,充满了异国的阴冷色调。
他“看”到年轻的楚倚青,穿着剪裁考究却显得格外沉重的黑色大衣,独自走在巴黎深秋湿冷的石板路上。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优雅,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画面跳转。
一间光线昏暗、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楚倚青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脸色在台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他面前摊开着复杂的法文财报和项目计划书,线条凌厉的侧脸紧绷着。
电话听筒紧紧贴在耳边,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苍老、冰冷、充满苛责和训斥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楚倚青握着听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眼神低垂,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凌迟。
镜头又切换。在一个觥筹交错的酒会上,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
年轻的楚倚青被几个明显带着谄媚或试探的商人围住。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极其疏离的社交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他举着酒杯,姿态优雅矜持,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残酷的意味。周围的人在他面前,仿佛不是平等的交流对象,而是等待评估和裁决的物品。
他像一个精密运转、毫无感情的机器,高效地处理着一切,将利益最大化视为唯一准则。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的香槟气泡和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活阎王”……这三个字在许星尘的梦境里化作了实质的寒意。
然后,最让他恐惧的画面出现了。
在一个空旷的、仿佛废弃车站般的场景里,楚倚青似乎完成了某项极其艰难甚至肮脏的交易。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月台的尽头,背对着许星尘。深秋的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和几片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张脸,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依旧英俊得惊心动魄,五官深邃如同雕塑。
但那双眼睛……那双许星尘无比熟悉、此刻在现实中常常带着冷淡疏离却也盛着对他独有温柔的眼睛,在梦境里,却冷得如同冻土。
里面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漠然和冷酷。
那眼神扫过来,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绝对理性和冰冷算计的眼神。
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洞穿灵魂的力量。
但偏偏,这张脸又是如此完美,如此具有冲击力。那极致的冰冷与那惊心动魄的美貌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极具冲击力的病态美感。
就是这一眼。这一眼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许星尘的梦境深处,让他瞬间从噩梦中惊醒。
许星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颤抖的手背上。
他蜷缩在柔软的床上,被子被踢到一边,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梦境里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楚倚青……是他深爱的,依赖的楚倚青……
可是他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现实的温暖与梦境的冰冷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许星尘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试图汲取一点暖意,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究竟背负着怎样沉重而黑暗的过往。
那些母亲口中模糊的“手段狠厉”、“名声不佳”,在梦境里化作了具象的、令人心胆俱寒的画面。
他感到一阵后怕,一阵迷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那个在异国他乡被严密监视、被无情训斥、被迫用冰冷外壳武装自己、甚至可能做出过许多身不由己之事的男人……
和眼前这个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变过,对他所作的一切。。。都是装的?
许星尘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呼吸依旧急促而不稳。
窗外的竹影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片由噩梦带来的、沉重的阴霾。
他知道,楚倚青的过去是他无法触及的深渊,而深渊的寒意,此刻正透过梦境,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