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过去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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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楚倚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大概是看到了许星尘的动作,眉心微蹙。看到许星尘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心下一沉。
    “做噩梦了?”楚倚青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
    他走进来,坐到床边,伸手想去探许星尘额头的温度。
    许星尘却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这个细微的躲避,让楚倚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许星尘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委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惊惧,有迷茫,有深切的担忧,还有一种楚倚青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审视的探究。
    “阿倚……”许星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如同毒刺般的问题:
    “你……你以前在法国……那两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补充道,“我妈……她查到了……我也……都知道了。”
    空气瞬间凝固。
    楚倚青脸上的那点不多的温和和担忧,在听到“法国”、“两年”这几个字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
    他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直直刺向许星尘,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近乎本能的防御。
    “周雅查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冷冷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你都知道了?”
    许星尘被他骤变的冰冷气场震慑,身体控制不住地又抖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
    他害怕,怕知道更不堪的真相,怕眼前这个给予他温暖和依靠的人只是伪装,更怕……自己倾注的所有感情,从未真正抵达过对方的心。
    但他还是问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楚倚青死死地盯着许星尘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确认他知道了多少,又带着怎样的情绪。
    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慌乱,看到了探究。
    但唯独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鄙夷和唾弃?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楚倚青忽然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冰冷风暴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些,但那份沉重却挥之不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声音干涩:
    “很失望?”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许星尘心上。
    失望?许星尘愣住了。
    震惊是真的,慌乱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但失望。。。
    他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面对那些冰冷的传闻和梦境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感到的是心碎般的陌生和恐惧,是对楚倚青曾经历过的黑暗的心疼,甚至是对自己能否真正理解他的迷茫。
    似乎。。。并没有失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却又无比肯定:“没……没有失望。”
    楚倚青捕捉到他摇头的动作和眼中那份并非作伪的复杂情绪,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深深地看着许星尘,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翻涌的冰冷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东西取代。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次的气氛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压迫,而是多了一种沉重而粘稠的东西。
    过了许久,楚倚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剖开伤疤般的艰涩:
    “…想知道?”
    许星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楚倚青眼中那份专注得近乎沉重的神情,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想。”
    楚倚青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
    那段被他刻意尘封、视为耻辱和磨砺的过往,此刻被强行撕开,暴露在许星尘的目光下,让他恍然惊觉——原来那些记忆从未真正远去,它们只是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稍一触碰,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便汹涌而来。
    他移开视线,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在那些晃动的光影中寻找着叙述的支点。
    声音平铺直叙,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事隔经年的冰冷回响:
    “二十岁。楚彦的命令,去法国”历练”。”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楚家子弟的传统,楚子衿也去过。美其名曰历练,实际是驯化。像训练一条狗。”
    “保镖,线人,二十四小时,如影随形。没有私人空间,没有喘息的机会。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随时向楚彦汇报。”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白天,处理公司事务,处理那些远比国内复杂棘手的项目,面对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晚上,高强度学习法语,学习欧洲的法律法规,学习那些晦涩的金融模型……睡眠是奢侈品。”
    “楚彦的电话……”楚倚青的声音几不可察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紧绷,“每天,或者隔天。没有关心,只有训斥。项目进度慢了,是废物;手段不够狠,是懦弱;交际不够圆滑,是愚蠢。在他眼里,没有过程,只有结果。达不到他的期望,就是原罪。”他闭了闭眼,仿佛还能听到电话那头冰冷刻薄的责骂声。
    “那两年……”楚倚青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我彻底变了。或者说,我把自己变成了楚彦想要的那种”武器”。感情是累赘,心软是致命伤。只有绝对的利益,只有冷酷的算计,只有高效到残忍的手段,才能生存,才能……达到楚彦的标准。”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许星尘,眼神幽深如寒潭:
    “所以,我在圈子里,有了点”名声”。”活阎王”?呵,形容得挺贴切。为了项目,为了利益,我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把对手逼到绝路,可以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间完成一场血腥的吞并。看谁都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碍路的障碍物。”
    他的描述,和许星尘从母亲那里得知的、以及他梦中所见的,几乎完全吻合。
    冰冷、压抑、高效、残酷……活脱脱一个被楚家机器塑造出来的完美工具。
    楚倚青的叙述停顿了很久。他似乎陷入了那段黑暗记忆的泥沼,书房里只剩下窗外竹叶沙沙的声响和他压抑的呼吸。
    “回国之后……”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疲惫,“并没有立刻改变。S市的楚氏,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战场。我依旧是那样子,阴沉,冷漠,像个只会计算利益的机器。直到……”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落在了某个点上,冰冷的神色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直到遇到贺誉。”
    “那时候他刚大学毕业,家境……很普通,没有任何背景。在人才济济的市场上处处碰壁,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
    楚倚青的语调平缓下来,“我正好需要一个……助理,或者说是打杂的。他毛遂自荐,胆子很大,说话也……很吵。”
    他用了“吵”这个字,语气里却没什么厌恶。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可能是因为他眼里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像野草,有点刺眼。”楚倚青回忆着,无意识的微微皱着眉,“他话多,八卦,整天嬉皮笑脸,做事有时候毛毛躁躁,但……很聪明,学东西快,关键时候,有一股豁得出去的狠劲。”
    “他大概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楚倚青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极淡的暖意,“才勉强把我那身冻人的冰壳子……凿开一点缝隙。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硬塞给我一罐热咖啡,哪怕被我冷眼相待;他会在我被楚子衿气到想杀人时,用他那套插科打诨的歪理邪说转移我的注意力;他会在我习惯性地用”活阎王”那套待人接物时,私下里翻着白眼吐槽我”楚总,您这样会没朋友的”……”
    “很烦人。”楚倚青总结道,但语气却和这三个字截然相反,“但……是他让我意识到,除了算计和利益,人原来还可以……那样活着。可以笑,可以抱怨,可以有……朋友。”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贺誉算是我这些年唯一真正当作朋友的人。”
    楚倚青看着许星尘,眼神平静,坦诚而直接,“他跟着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位置,忠心耿耿。”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也清楚,没有他,我可能……还是那个没有人气的怪物。”
    这段话说完,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楚倚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那黑暗的淬炼,眉宇间的疲惫更深,但那份笼罩着他的、拒人千里的冰冷阴郁,似乎也随着坦诚而消散了一些。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待许星尘的审判。
    像一个终于将最不堪一面暴露在阳光下的囚徒,等待着最后的裁决。他掐过掌心的手,无意识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处那几个深陷的月牙印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内心的挣扎。
    许星尘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却写满疲惫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坦诚过后的脆弱和等待,看着他手上那代表内心挣扎的伤痕。
    梦境里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和眼前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此刻却显得如此……真实而脆弱的男人,终于缓缓重合。
    震惊、害怕、心疼、茫然,种种情绪依旧在心头翻涌,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加复杂却也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伸出手,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楚倚青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触到他掌心的伤痕。
    那温热的、带着点颤抖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楚倚青冰封的心防。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眼看进许星尘的眼底。
    在那里,他看到了风暴过后的平静,看到了未曾消失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奢望过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影,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许星尘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没事了,都过去了。”
    楚倚青极轻的“嗯”了一声,低声道:“都过去了。”
    ---
    青竹苑那短暂而珍贵的宁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终归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幽深冰冷。
    楚倚青与楚彦那场如履薄冰的通话,暂时稳住了楚家后院,代价是楚倚青必须立刻回到风暴中心,去应对楚子衿更加疯狂的撕咬和稳定摇摇欲坠的权力核心。
    而许家这边,许建业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
    他没有再联系楚倚青,没有再发出任何威胁,但这种刻意的无视本身就是一种高压。他的态度明确得像一块冰冷的界碑:人,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
    于是,许星尘的“回家冷静”,演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软禁。
    许家老宅依旧奢华舒适,佣人恭敬周到,母亲周雅温柔依旧,嘘寒问暖。
    但这一切都像一层精致的玻璃罩,将许星尘与外界彻底隔绝。他不能随意出门,每一次外出都需要“报备”,且必须有周雅或张泽明陪同,张泽明成了许建业默许的“监护人”。
    手机虽然未被没收,但许建业显然有办法掌握他大部分的通讯记录。他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笼中的金丝雀,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大部分时间,他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偌大却空寂的花园里。曾经觉得温馨的家,此刻却充满了无形的枷锁。
    窗外自由的天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都成了对他无声的嘲讽。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困在时间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失。
    与此同时,楚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则成了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楚倚青回来了。
    带着比离开前更深的疲惫和更重的戾气。
    他像一柄被强行淬炼过度的剑,锋芒更盛,却也更容易崩裂。
    楚子衿不知道是得到了楚彦的训斥或者敲打还是在酝酿什么,最近没了动静。
    不管怎么样,楚倚青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预防,应对,去周旋、去反击。
    除此之外,南城新区的项目进入关键攻坚阶段,无数细节需要他亲自把关、决策。
    与许家那些尚未中断但气氛微妙的其他合作项目,也需要他小心翼翼地维护平衡,避免任何一点火星再次引爆许建业这座火山。
    他每天的行程排得密不透风,会议、谈判、应酬、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件……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他与许星尘的联系,被压缩到了仅存的缝隙里——微信。
    屏幕亮起又暗下,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楚倚青只有在看到来自许星尘的信息时才会微微放松下来。
    小尘埃quq:【阿倚,今天天气很好,花园里的月季开了。】许星尘发来一张隔着窗户拍的、有些模糊的花园照片。
    几个小时后,楚倚青看着许星尘改了的名字,在会议的间隙匆匆回复:【嗯,好看。注意休息。】言简意赅,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小尘埃quq:【你还在公司吗?晚饭吃了吗?】许星尘的信息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y:【嗯吃了】回复可能是在忙的时候,疲惫得连标点都省略。
    小尘埃quq:【我有点想你。】
    这条信息许星尘编辑了很久,删删改改才发出去。
    楚倚青的回复在凌晨1点多:【我也是。乖,再等等。】
    有限的文字,传递着思念,却也清晰地丈量着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和无法言说的隔阂。
    楚倚青的回复总是简短、匆忙,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敷衍感,尽管他并非本意。
    许星尘捧着手机,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努力从中汲取一丝暖意,却常常感到更深的失落和孤独。
    被困在家里的许星尘,精神一天天萎靡下去。
    最初的愤怒和抗争,在日复一日的囚禁和楚倚青的“忙碌”中,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茫然和无力感取代。未来像笼罩在浓雾之中,看不见任何出路。
    他理解楚倚青的难处,知道他在为什么而战,但这理解并不能驱散他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尤其是当他独自一人时,那些关于楚倚青黑暗过往的画面,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梦境里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现实里楚倚青疲惫却偶尔流露的温柔眼神,两种截然不同的影像在他脑海里反复交错、撕裂。
    他心疼。心疼那个在异国他乡被监视、被训斥、被迫戴上冰冷面具的二十岁青年,心疼他背负的沉重枷锁和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这份心疼,是他爱意的一部分。
    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也如同藤蔓,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滋生。那个在法国被称为“活阎王”、手段狠厉、毫无感情的楚倚青……他是不是从未真正消失?
    只是被贺誉、被时间、被……自己暂时掩盖了?现在的温柔和不顾一切,会不会只是压力下的幻象?
    如果有一天,当自己不再是他的“小太阳”,当压力再次超出极限,那个冰冷无情的“活阎王”会不会再次出现?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却又无法彻底摆脱。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平时不显,却在独处时隐隐作痛,加剧了他的不安和脆弱。
    他渴望楚倚青。
    渴望见到他,渴望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渴望感受那份真实的体温和心跳,渴望听他亲口说“没事了”,渴望从他身上汲取对抗这无边孤独和内心恐惧的安全感。
    只有真实的触碰,才能驱散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冰冷幻影,才能让他确信,自己爱的、依赖的,是眼前这个有血有肉、会疲惫也会温柔的楚倚青,而不是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梦境中的冰冷符号。
    然而,渴望与现实之间,隔着许家厚重的铁门,隔着楚氏高耸的写字楼,隔着楚倚青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也隔着……那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难以传递温度的微信讯息。
    许星尘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巨大的宅邸里,只有古董座钟发出规律而空洞的“嘀嗒”声。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楚倚青最后一条回复:【在开会,晚点说。】
    时间显示是三个小时前。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编辑了一条新的信息:【阿倚,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看着这行字,最终,还是默默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他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哪怕……他此刻如此需要他。

    作者闲话:

    怕被老婆讨厌的楚倚青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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