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
    楚倚青摔门而出，留下许星尘一个人在冰冷的书房里，心碎成了千万片。
    许星尘哭了很久，哭到浑身脱力，喉咙沙哑，眼睛肿得像桃子。
    悲伤和绝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最终在冰冷的地毯上蜷缩着，带着满脸泪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噩梦和惊醒交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种极度疲惫和沉重的感觉中慢慢苏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一股熟悉而清冽的气息钻入鼻尖。
    许星尘迷茫地睁开红肿酸涩的眼睛，自己躺在床上。
    模糊的视线里，床边坐着一个沉默的身影。是楚倚青。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星尘呆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白天那些冰冷的质问、讥讽的眼神、诛心的话语瞬间翻涌上来，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心头。
    他不想看见他！至少现在不想。
    只要看到这张脸，心脏就一阵阵抽着疼。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许星尘猛地翻身坐起，看也没看床边的人，掀开被子就想下床逃离这个空间。
    他只想离楚倚青远远的，找个没有他的地方喘口气。
    他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卧室门口，手刚搭上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跑什么？”楚倚青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瞬间定住了许星尘的动作。
    许星尘身体一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痛苦和抗拒。
    他咬了咬牙，压下喉头的哽咽，手上用力，只想快点拧开门锁逃离。
    然而，就在他拧动门把手的瞬间，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稳稳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许星尘被迫停下，却倔强地不肯回头。他能感觉到楚倚青的气息靠近了。
    楚倚青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稍稍拉转过来一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白天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
    他看着他，声音平淡地问道：“饭吃了么？”
    许星尘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那里还戴着那条冰冷的铂金链子。
    楚倚青的触碰，此刻只让他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堪。那句看似关心的询问，在他听来更像是例行公事，或者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心里的酸涩和委屈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越扩越大。
    他默不作声，只是用力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楚倚青看着他那副抗拒又委屈的样子，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去吃点东西。”说完，他率先转身，走向了卧室外，似乎是把空间留给了许星尘。
    手腕上的钳制消失，许星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里再次涌上的热意，一鼓作气，快步冲出了卧室，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下了楼。
    餐厅里，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清淡的晚餐，摆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许星尘确实饿了，胃里空得发慌。
    他疲惫地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饭菜入口，却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心脏的抽痛。
    楚倚青那句“摆清楚身份”、“趁早离开”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他对他那么不信任，那么不公平……还有楚子衿那些暗示……
    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拍打着他的心岸。心脏的位置，像是真的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疼着，疼得他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们……是不是真的快要走到尽头了？分手……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许星尘的脑海。
    只要一想到要和楚倚青分开，从此形同陌路，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就瞬间攫住了他，眼眶酸胀得厉害。
    他不想分手，一点都不想。
    他真的很喜欢楚倚青……
    可是……继续这样下去，他又能撑多久？
    胡乱地塞了几口饭，再也吃不下去。
    许星尘放下筷子，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他不敢回卧室，那里有楚倚青。
    他只能抱着手机，蜷缩在客厅宽大沙发的角落里。屏幕亮着，上面是各种APP的图标，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楚倚青冰冷的脸、讥讽的话语、还有……还有他偶尔流露的、让他沉溺的温柔。
    焦躁和难过像野草一样疯长。
    许星尘猛地关掉手机屏幕，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黑暗和寂静包围着他，却无法驱散内心的煎熬。
    楼上主卧里，并没有许星尘想象的那么平静。
    楚倚青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却一口没喝。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争吵的画面，许星尘煞白的脸、颤抖的身体、绝望的眼神，还有……他摔门离开时，余光瞥见的，那个蜷缩在地毯上无声哭泣的身影。
    烦躁。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感缠绕着他。
    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确实是被怒火和占有欲冲昏了头。
    看到许星尘和别人，哪怕是贺誉，聊得那么投入，那种失控感和被忽视感让他瞬间被嫉妒淹没。
    但摔门出去后，冷风一吹，理智稍稍回笼，他就开始后悔了。
    尤其是回来看到许星尘哭累了睡着的模样，那张清秀白净的脸苍白又脆弱，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尖锐地刺了他一下。
    道歉？怎么道歉？他楚倚青什么时候需要向人低头？可看到许星尘醒来后那副避他如蛇蝎、连眼神都不愿给他的样子，心里又堵得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扭。这种强烈的、想要完全掌控一个人、又因为对方受伤而心绪不宁的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这超出了他以往对“所有物”的认知范畴，带来一种失控的烦躁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和一丝……新奇？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许星尘，似乎真的不一样。
    不仅仅是占有欲和控制欲那么简单。他不想看到许星尘哭，不想看到他离开，甚至……想到“分手”这个词有可能从许星尘嘴里说出来，都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极其不舒服的寒意。
    他不想和许星尘分开。至少不是现在。
    这个认知，让向来掌控一切的楚倚青，第一次感到了棘手和一丝茫然。
    他需要许星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可怎么挽回？怎么让那只受惊的鸟重新回到他身边，并且不再试图飞出他划定的牢笼？
    楚倚青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杯中冰凉的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团因为许星尘而燃起的、复杂又陌生的火焰。
    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感到了“麻烦”和“需要想办法”的迫切。
    ---
    许星尘在空旷的客厅里磨蹭了许久，直到夜已深沉，才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走向卧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灌满了铅。
    推开卧室门，楚倚青正靠坐在床头看书，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沉静而遥远。
    许星尘目不斜视，径直把他当成空气，低着头快步朝浴室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带着未消的酸涩和隐隐的抽痛。
    哪怕失望透顶，哪怕刚刚经历那样冰冷的伤害，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真正无视楚倚青的存在。光是听到他的呼吸声，都让许星尘感到一种钝痛。
    就在他即将拉开浴室门时——
    “许星尘。”楚倚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寂静。
    许星尘的脚步猛地顿住，背脊瞬间僵直。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楚倚青停了下来，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脚步声靠近。
    下一秒，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侧，另一只手则按在了他的肩头。
    楚倚青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整个人缓缓地转了过来。
    被迫面对着楚倚青，许星尘微微垂着眼睑，脸色依旧带着点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倔强的脆弱。
    他不想看楚倚青，却又无法控制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楚倚青的目光落在许星尘红肿未消、此刻依旧泛着明显红意的眼眶上。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笨拙的别扭：
    “…你又哭了？”语气里没有了白天的冰冷和讽刺，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许星尘身体一颤，猛地抬起手胡乱擦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硬气：“没有。”说完，就想再次转身逃离这个让他心绪翻涌的对峙。
    手腕再次被楚倚青攥住。
    楚倚青微微偏过头，避开了许星尘那有些暗淡、带着受伤余韵的眼神，视线落在旁边的墙壁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声音淡淡的，维持着刻意的平静，却透着明显的别扭和生涩：
    “。。对不起。”他顿了顿，像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是我说话说重了。我不是想伤害你。是我的错。”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许星尘依旧泛红的眼眶，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恳求，“你…别哭了。”
    许星尘彻底愣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倚青微微侧着的、显得有些僵硬的侧脸。
    道歉？楚倚青在向他道歉？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从不低头的楚倚青？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讶和委屈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尖，眼眶更热了。
    他完全没有指望过楚倚青会道歉，这突如其来的认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不是说明，楚倚青其实还是有点在意自己的？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他那颗被冻僵的心，稍微回暖了一点，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点点。
    他喉头哽咽了一下，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声音很轻，带着点抖。
    得到回应，楚倚青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了一丝。
    许星尘再次想转身去洗澡，楚倚青却下意识地又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还在生气？”楚倚青问，目光终于转回来，落在许星尘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然罕见地掠过一丝类似于“慌”的情绪。
    这在他脸上出现，简直不可思议。
    许星尘看着楚倚青眼中那抹清晰的、带着点笨拙的紧张和询问，心口那点酸涩和委屈，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覆盖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嘴角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很大的笑容，甚至有些疲惫，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暖黄的灯光，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点释然和真心的光芒。
    “没有。”他看着楚倚青的眼睛，清晰地回答，“我去洗澡。”
    楚倚青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那抹真心的笑容，紧绷的身体似乎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松开了手，低低应道：“好。”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许星尘心头的复杂。
    楚倚青的道歉让他意外，也让他心软，但那份被伤害后的不安和恐慌，并未完全消失。楚子衿的话，父亲的警告，依然像阴影笼罩在心头。
    洗完澡出来，楚倚青已经躺下了，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许星尘放轻脚步，掀开被子躺到自己的位置，刻意背对着楚倚青，中间留出了一道小小的空隙。
    就在他以为楚倚青真的睡着了的时候，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一只手臂带着试探性的力道，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上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圈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许星尘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挣扎。
    楚倚青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仿佛确认了他的默许，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埋进许星尘柔软的发丝里，深深嗅了嗅他身上沐浴后干净的、带着暖意的气息。
    真奇怪。楚倚青闭着眼睛想。
    好像只要将这个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白天那些翻腾的烦躁、失控的怒意、以及道歉时的别扭和陌生感，都奇异地被抚平了。
    一种久违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安宁感，悄然包裹了他。
    许星尘在他怀里一动没动，但楚倚青清晰地知道，他没睡着。那微微紧绷的背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都出卖了他。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感官，也给了人勇气。
    楚倚青将脸更深地埋进许星尘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细腻的皮肤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星尘以为他又睡着了，才听到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带着叹息般的重量，几乎是贴着许星尘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在浴室里更低沉，也更郑重，“我真的不想看你和他们太亲密。”
    他顿了顿，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最终，那句从未宣之于口的话，终于带着一种生涩的坦诚，低低地吐露出来：“我。。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阿尘。”
    这句迟来的带着笨拙真心的告白让许星尘一怔。
    他所有的委屈、不安、甚至残留的恐慌，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句简单的“喜欢”奇异地抚慰了。
    许星尘终于动了。
    他慢慢地在楚倚青的怀抱里转过身，黑暗中，两人面对面躺着，鼻尖几乎相触。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许星尘能看清楚倚青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白天的冰冷和审视，只剩下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点不确定的坦诚和专注的等待。
    许星尘看着这双眼睛，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影子。
    心口那块被挖空的地方，仿佛有一小股暖流缓缓注入。
    他嘴角一点点弯起，最终形成一个柔软而清晰的弧度，那双红肿的眼睛也弯了起来，盛满了月光和一点点笑意。
    “…我也是。”他轻声回应，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黑暗里，楚倚青似乎也轻轻勾了下唇角。
    他伸手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重归于静，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挺好的，起码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许星尘缩在楚倚青怀里，在沉入梦乡之前迷迷糊糊的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