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S市的万家灯火流淌成一片璀璨星河。
    楚倚青顶层公寓的餐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温暖却略显疏离的光晕。长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法餐，银质餐具反射着冷光。
    许星尘坐在楚倚青对面，穿着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头发蓬松，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的笑容。
    他正小心地将盘子里一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切成均匀的小块，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尝尝这个，”许星尘将切好的鹅肝轻轻推到楚倚青面前，声音轻快，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像一只努力展示自己乖巧的小动物，“我特意跟主厨学的，他说这个配波特酒酱汁最好了。”
    楚倚青的目光从手中的财经杂志上移开，落在许星尘脸上。
    那笑容很熟悉，弧度完美，眉眼弯弯，甚至能看到脸颊上浅浅的酒窝。但楚倚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张精心绘制、反复练习过的面具。
    曾经那个会因为他随口一句“想吃”就兴冲冲跑去学做菜，然后带着一身油烟味和期待的眼神、叽叽喳喳说着“虽然有点糊但我觉得还行”的许星尘，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永远挂着温顺笑容、有求必应、分寸感十足、甚至带着点刻意的“阳光”的许星尘。
    楚倚青放下杂志，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鹅肝入口即化，酱汁浓郁醇厚，无可挑剔。
    “嗯，不错。”他淡淡评价，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这是他最近习惯的“施舍”——一顿昂贵的晚餐，一句平淡的肯定，一件随手拍下的、价值不菲但显然没花心思的礼物--比如上周那条被随意扔在衣帽间角落的限量版领带。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感，享受着许星尘的“省心”和“懂事”。他以为，寿宴的风波过去了，那个小太阳只是被短暂的阴云遮蔽，现在又回到了他的轨道上。关系“修复”了。
    许星尘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嘉奖，笑容加深了一点，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就好！”他低头继续切自己的那份，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空洞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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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化作一道道模糊的光带向后飞逝。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轻柔的气流声。
    楚倚青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副驾驶座上，许星尘睡着了。
    他大概是累极了，头微微歪向车窗那边，呼吸均匀而清浅。
    身上还穿着白天工作时那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路灯的光影在他清秀的脸上明明灭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白天刻意维持的“阳光”和谨慎，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楚倚青的余光扫过他沉睡的侧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最近许星尘在他面前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笑，说话做事都仿佛丈量过距离，那种刻意的“活力”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反而衬得内里更加空洞。
    此刻卸下所有伪装的睡颜，才依稀透出几分过去的影子，却也让他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不安，如同水底的暗流，再次涌动起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许星尘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
    楚倚青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叫醒他。
    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楚倚青侧过身，静静地注视着沉睡中的许星尘。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楚倚青的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影上——那是最近频繁出现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无所畏惧的许星尘，会变成现在这样？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他身边都显得战战兢兢？
    他。。。有些怀念那个会叽叽喳喳分享琐事、会没大没小开玩笑、会带着莽撞的热情扑向他的许星尘。
    眼前这个温顺、安静、小心翼翼的人，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碍眼。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被什么东西脱离掌控的感觉，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伸出手，不是想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验证的心态，指尖轻轻拂过许星尘额前柔软的碎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沉睡中的许星尘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睁开了眼睛。
    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未散的惊惧和茫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直了身体，后背紧紧贴住椅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慌乱地聚焦在楚倚青脸上。
    “……楚总？”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楚倚青的视线，“对、对不起，我睡着了……是不是到了？”
    又是这种反应。又是这种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惊惧和下意识的道歉！
    楚倚青心底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绷断了。
    连日来积压的不解、烦躁、以及那种失控感瞬间冲垮了堤坝。
    他猛地倾身过去，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许星尘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狭小的车厢空间瞬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许星尘。”楚倚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看着我！”
    许星尘被他突然的逼近和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心脏狂跳，被迫抬起头，撞进楚倚青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燃烧着压抑怒火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审视像刀子一样，让他无所遁形。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楚倚青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许星尘心上，“装出这副小心翼翼、魂不守舍的样子给谁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种更深的不安，“是不是觉得在我身边腻了？玩够了，就打算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无声无息地退场？嗯？”他将许星尘的痛苦和自我保护，粗暴地解读为一种蓄意的疏离和厌倦的信号。
    “耍我玩很有意思吗，许星尘？”最后这句质问，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许星尘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和委屈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摇头，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不！不是的！我没有！楚倚青……我没有想走！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在耍你玩？！”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否认着，那份小心翼翼被撕开，露出底下最真实的惶恐和无措，“我从没有过那种想法！真的没有！”
    楚倚青看着他汹涌而出的眼泪和急切否认的样子，那汹涌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滋滋作响，但并未完全熄灭。
    他紧盯着许星尘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真实的受伤和难以置信，不像作伪。这让他心中的烦躁稍微平息了一点点，但那份失控感和对这个陌生许星尘的困惑依旧存在。
    许星尘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慌乱地寻找着借口，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力感：“我……我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可能真的有点累……对不起……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又想道歉，却在看到楚倚青更加阴沉的眼神时，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累？”楚倚青重复着这个苍白无力的词，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但许星尘脸上清晰的泪痕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倦怠，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
    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许星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楚倚青盯着他看了很久。
    那点无处发泄的烦躁最终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确认点什么的欲望。
    他不能忍受这种失控感，不能忍受许星尘这副随时会消失不见的样子。
    他忽然伸出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不是捏下巴，而是用指腹有些粗鲁地擦去许星尘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让许星尘又是一颤。
    然后，楚倚青俯下身，带着强势气息的吻，重重地落在了许星尘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唇上。
    这个吻并不温柔，带着掠夺和标记的意味，冰凉的唇瓣紧紧压着对方的柔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力。
    但奇怪的是，在短暂的强势之后，那力道似乎又微妙地放轻了一瞬，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生涩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安抚意味，轻轻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笨拙地试图止住那让他心烦意乱的眼泪。
    一触即分。
    楚倚青的额头几乎抵着许星尘的，温热的呼吸交织。
    他的声音放低了，缓和了一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近乎承诺的安抚：
    “许星尘，听着。”他的目光深深锁住许星尘惊惶未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只要你在这里，”他另一只手点了点许星尘的心口位置，“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别胡思乱想，别总想着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低声说道：
    “我就要你。”
    这句话比“不会不要你”更直接，更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但也隐晦地传达了他目前所能给予的“承诺”——只要你乖，你就在我的范围内。
    许星尘的身体在他掌下和话语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眶里的酸涩瞬间达到了顶点，泪水汹涌而出。
    那句“要你”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烫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被需要的、病态的暖意。
    这矛盾的感受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头翻涌的呜咽。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成一簇簇，脆弱得不堪一击。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温顺，轻轻点了点头。
    “……嗯。”一个轻轻的单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楚倚青看着他这副最终安静下来、似乎被“安抚”住的样子，心底那点翻腾的烦躁和失控感似乎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掌控感重新回归，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松开手，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刚才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上去吧，早点休息。”
    许星尘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动作有些迟缓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夜风灌入，带来一丝凉意。他下车，关上车门，始终没有再看楚倚青一眼，背脊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单薄，快步走向电梯间。
    楚倚青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
    他透过车窗，看着那个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身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脸颊上泪水的湿意和唇瓣的柔软触感。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扯松了领带，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在密闭的车厢内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镜后深沉复杂的眼神。刚才那个吻带来的短暂掌控感，似乎并没有填满心底那个无形的空洞，反而让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烦躁，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