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染着石室的每一寸空气。唯有左臂伤口处那被强行压制后残留的、诡异的清凉感，和体内深处依旧蛰伏的毒素带来的钝痛，提醒着宋十一她还活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铁门每次开启，都意味着那个占据着云樱儿身体的疯子的到来。她有时会端着清淡的食物和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姿态，强迫宋十一吃下；有时则会带着新的伤药，一边为她换药，一边用冰冷的手指抚摸那些伤痕，喃喃自语着“这样就好了”、“我们永远在一起”之类的疯话；有时又会毫无征兆地爆发，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斥骂，将宋十一贬低得一文不值，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她绝对的掌控。
    宋十一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她不再试图反抗或沟通，只是用一双冷寂的眼睛看着对方。她在观察，在计算，在等待。等待毒性被那诡异的药粉暂时压制的间隙，努力运转微薄的内力，试图冲击被封锁的穴道，哪怕只能恢复一丝一毫。
    她在赌。赌那个疯子舍不得她真的死，赌那个疯子扭曲的占有欲里，还残存着一丝对这副皮囊的“珍惜”，赌她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不会频繁来检查她的内力状况。
    食物和水，她强迫自己咽下，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体力。伤药带来的痛苦，她咬牙忍受。辱骂和折辱，她左耳进右耳出。
    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于内里那场无声的、艰苦卓绝的抗争。
    直到这一次。
    ”云樱儿”进来时，情绪似乎格外亢奋，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少女般的雀跃。她手里拿着一套华美的玄色衣裙，金线绣着暗纹，与宋十一平日穿的朝服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繁复，透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奢华感。
    “十一，你看！”她将衣裙展开，献宝似的在宋十一面前比划，“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和前朝那位战功赫赫的昭懿长公主的礼服很像，对不对？你穿一定很好看！”
    宋十一眼皮都未抬一下。
    ”云樱儿”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阴冷：“不喜欢？还是……还在想着你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朝服？”
    她猛地将衣裙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几下，丝绸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刺耳。
    “脱掉！”她突然命令道，指着宋十一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和尘土弄得看不出原色的劲装，“把你现在这身令人作呕的皮扒下来！换上它！”
    宋十一终于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不换？””云樱儿”嗤笑一声，走上前，伸手便要去扯宋十一的衣襟，“那我帮你？”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宋十一的瞬间——
    原本瘫软在地、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宋十一，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直垂在身侧、看似无力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云樱儿”的手腕！同时，一直暗中积蓄的内力骤然爆发，身体如同猎豹般弹起！
    ”云樱儿”猝不及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愣，手腕上传来剧痛！她下意识地想要运力挣脱，却发现自己体内的内力运行竟似乎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阻滞！
    是那些药粉！她用来压制“黑鸠”毒素的药粉，其中几味主药，竟阴差阳错地与宋十一暗中修炼的某种特殊内功产生了奇异的反应，暂时扰乱了她自身的内息！
    虽然只有一瞬！
    但对于宋十一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扣住对方手腕的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带着凝聚已久的、微弱却足够凌厉的内力，狠狠点向”云樱儿”胸前几处大穴！
    ”云樱儿”闷哼一声，身体一软，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怒，整个人被宋十一顺势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
    “你！”她挣扎着想要调动内力冲开穴道，却发现那股阻滞感异常顽固！
    宋十一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所有力量，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她死死咬着牙，用身体将对方压制在石壁上，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把她……”宋十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极致的压抑，“……还给我！”
    ”云樱儿”怔住了。不是因为受制于人，而是因为宋十一的眼神。
    那不再是冰冷的戒备、愤怒的屈辱，或是杀意。那里面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哀求。像是一只被彻底逼到绝境的母兽，对着叼走它幼崽的敌人，发出泣血的悲鸣。
    “把她还给我……”宋十一重复着，身体因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通红，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有无尽的荒芜和哀恸，“你不是想要我吗？折磨我？羞辱我？都可以……把她还回来……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云樱儿”的心口。
    她看着宋十一苍白如纸、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双盛满了巨大悲伤和哀求的眼睛，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她脸上疯狂而怨毒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她的情绪！
    是那个软弱的、该死的、应该被彻底吞噬掉的意识的残留！
    “闭嘴！””云樱儿”猛地尖叫起来，试图用愤怒掩盖那突如其来的心悸，“她早就死了！被我吃了！现在只有我！只有我！”
    “你撒谎！”宋十一死死盯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双疯狂的眼睛，看到灵魂深处那个被囚禁的人，“我能感觉到……她还在……她还在哭……”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云樱儿”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和扭曲，一只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不准出来……滚回去……”她像是在和某个无形的存在搏斗，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狠戾。
    “……殿下……”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属于真正云樱儿的声音，竟断断续续地从她喉间挤了出来，“……痛……好黑……救我……”
    宋十一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攥紧！
    “樱儿！”她失声喊道。
    “啊——！””云樱儿”发出凄厉的惨叫，猛地将宋十一推开！
    宋十一脱力之下，重重摔倒在地，咳出一大口黑血。
    ”云樱儿”踉跄着后退，背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息，额角青筋暴跳，眼神混乱不堪，充满了暴怒、痛苦和一丝……惊恐。
    “闭嘴！闭嘴！闭嘴！”她对着空气嘶吼，仿佛那里有另一个存在。
    良久，她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下来，眼神重新被冰冷的疯狂占据，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裂痕。
    她缓缓站直身体，俯视着倒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宋十一，声音沙哑而冰冷：“你……很好。”
    她没再靠近，也没再继续折磨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宋十一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难以解读。然后，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石室。
    铁门再次关上。
    石室内重归死寂。
    宋十一瘫在地上，浑身冰冷，伤口剧痛，内力再次耗尽。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铁门，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
    她听到了。
    她真的还在。
    这一次，不再是毫无希望的黑暗。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回冰冷的石壁，闭上眼睛，开始再一次，试图凝聚那微薄如丝的内力。
    这一次，不是为了自救。
    而是为了……把她抢回来。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